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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時間:2012-09-28 19:36   來源:中國臺灣網

  寫作,是我在青年時代,曾經投注許多愉悅時光的活動。但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一想到要再提起筆來,重拾寫作這件事,我就感覺有一點隱約但又不容否認的困窘。

  我的困窘,主要來自于我缺乏任何正當的理由或借口,來做這麼一件辛苦的事。年輕時我的寫作幾乎完全局限在學校作業上,雖然偶爾我也會寫信給遠方的朋友,寫寫小詩,或沉迷于青春少年會追求的其他類似活動中。

  我現在的想法 ——如果這也足以作為我這個年紀的男人突然提起筆來的借口 ——僅僅只是想利用一點空閒時間,逃離閒逸懶散的危險,訴說一個簡單的人生故事。

  我承認,我最擔心的事,並不是可憐的讀者看了這些胡亂拼湊的內容,可能很快就會打哈欠。他可以隨時把書放下,從此不再回顧。我擔心的,其實是我感覺在我寫作時,隨時有兩只眼睛在旁邊觀察我,閱讀著我的思緒。那雙眼睛屬于一位老人,慈祥的面容帶著了然于心的表情,還有一抹若有所知的微笑,倣佛在暗示他太熟悉人間喜劇了,以至于總是有點懶洋洋,有點事不關己地笑看人世變遷。從這種人的臉上不可能讀出他的心情,因為他的熱情已經被無情的時間流逝澆熄了,被他的知性力量鉗制了。可是這張平靜的臉,或許被思想的火花點亮著,似乎時刻嚴格地批判著我。在那樣嚴厲的目光下,我感覺可笑、害怕,也明白我沒有能力做任何事,盡管沒多久之前,我還意氣風發、狂妄自大,就像那些年輕學生,只在學校里學到一點哲學概念的皮毛,就以為自己是絕對真理的守護者。隨著時間過去,我似乎察覺老人的臉上飄過一抹譏諷的神色。于是我問自己,為什麼他對我,不像他對別人那樣寬容?為什麼他對我要這麼嚴格?

  看到這里,可能有些讀者已經猜到這位永遠不停發出質問的慈祥老者的身份,也知道他毫不留情的凝視永遠在那里,永遠監督著我,在每一分每一秒,在我每一個行動或決定的源頭里。

  3030  2  男孩

  此刻我正待在我的其中一間鬥室里:三米見方的房間,有兩張小扶手椅,一只臉盆,一面鏡子,一張小桌子,還有一個固定式的衣櫥。整個空間唯一的光線來源,就是一扇面向街上的小窗戶。現在是下午兩點,我必須在這里待到晚上。等一下會有人來叫我去排練,之後是化妝;他們會拿水、咖啡等通常會需要的東西來給我。所以,為了消磨時間,我開始寫下這個故事。電腦開著,現在我需要的只是一個主題。

  我感覺我需要跟這個任務保持一點距離,可是很難辦到。我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在記憶里,在懷舊的感覺里,在對遠方的人和事物的感情里,努力搜尋著。突然,一個穿著短褲的小男孩來到我的思緒中。他很瘦,像多了肌肉的耙,微微外曲的雙腿上到處都是傷口和淤青。他有著漆黑的頭發,普通長相,一抹大膽而自以為聰明的表情,多多少少會惹人喜歡,就看你怎麼想。如果你不介意,我會跟你聊聊他,因為我很了解他,我可以放心大膽地針對他的人生、他的想法、他最重要的決定發表意見,甚至批評,而且我還有後見之明撐腰,能夠從容不迫地這麼做。

  我想我大可以放心地說,他是個平凡的男孩子,雖然他因為某種現在已經廣為人知的原因,擁有一個有點不尋常的人生,讓他確實跟常人有些不一樣。因此,我說他是平凡人,是指他擁有的優點和缺點不相上下;而且除了有一個十分嚴重的身體缺陷之外,他也真的很平凡。至于那個身體缺陷,我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有必要稍微提一下。這一點我等一下會提到,但是我要先給這個故事的主角起一個名字。

  既然每個名字都一樣好,那我就姑且叫他阿摩司吧。這是一個我無限感激的恩人大名,我現在擁有的微薄知識,都要感謝這個人。我一直在學習他面對人生的態度,用那樣的態度來修正我自己的態度,也有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功。阿摩司是一個小先知,也許這也是我喜歡這個名字的另一個原因,此外,也似乎很適合一個 ——正如我即將解釋的 ——直到十二歲都只擁有有限的視力、到了十二歲又不幸完全失明的男孩子。當時他大概痛快地哭了一個鐘頭左右,徹底釋放他的害怕與沮喪。之後,我可以這麼說,阿摩司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他這種態度也幫助他的朋友和親人跟他一樣忘掉這個不幸。關于這件事,需要說的就是這些了。

  相反的,要形容阿摩司的個性,那就必須盡可能詳盡,好讓讀者自行判斷,他的個性是否影響了他的命運,如果是,影響的程度又是如何。

  他母親經常不厭其煩地向人描述,她這個活潑又衝動的長子有多難帶。“只要一下子不注意,他就又有花招了!”她說,“他喜歡冒險,也喜歡危險的感覺。有一天我去找他,他沒在那里。我喊他,他也沒回應。我到處找,結果發現他站在我房間窗戶外面的窗臺上。我們家在二樓,他當時還不滿五歲呢。不過,為了讓你了解我的辛苦,我要告訴你這個故事。”于是,她就繼續以她那托斯卡納口音,伴隨著誇張的手勢和激動的情緒,繼續說下去:“有一天早上,我正牽著阿摩司的手,走在都靈市中心一條大馬路上,要找電車站。我看到第一個站牌就停下來,一時被旁邊的櫥窗吸引了,就分心去看,等我回過神來,我感覺我的血液瞬間凍結了。我的孩子不見了。我焦急地到處找 ……可是他完全不見人影。我大喊,也沒聽到回應!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想到要往上看,可是當時我已經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了 ……反正,你相信嗎?他就在那里。他已經爬上電車站牌的桿子頂端去了 ……”

  “且慢!還不只這樣呢!”她打斷對方的驚呼,繼續說下去,“他從小就不愛吃東西,所以我老是得拿著他的碗,追著他跑,只為了塞一湯匙的食物進他口里 ……牽引機啦,工人的機車啦 ……他哪里都能去!”

  如果對方對她述說的故事表現出足夠的興趣,阿摩司的母親艾蒂就會喜形于色,繼續不厭其煩地用更精彩的細節來裝點她的獨白,雖然這些細節通常是真的,但也免不了因為她喜歡誇張和自相矛盾的個性,而有少數的例外,而且不見得符合言簡意賅的原則。

  我特別記得一個老太太,在聽到阿摩司的母親敘述兒子遇到的問題時,那種震驚和誠摯的情感。“他當時只有幾個月大,”阿摩司的母親加重語氣說,“我們發現他的眼睛痛得很嚴重。他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 ……沒多久我們就聽到了壞消息。醫生診斷他患有先天性的雙側性青光眼,這種病最終將會導致他完全失明。我們立刻到處求醫,從專科醫生看到另類治療師。我可以大方承認,我們甚至試過那條路,我一點也不覺得丟臉。這場嚴峻的考驗最後讓我們去到都靈,找上葛蘭嘉教授,他是該領域的佼佼者。我們在都靈的醫院待了好幾個星期,小阿摩司要動好幾次手術,看能不能至少保住一點殘存的視力。我們抵達醫院時,除了因為路程遙遠而疲憊不堪外,最重要的是,我們可憐的孩子飽受不公的命運折磨,對此我們卻無能為力,不確定的未來實在是讓我們既震驚又害怕 ……我先生隔天早晨會先離開,我留在醫院陪阿摩司。教授很體貼,他給了我們一間雙人房,我很快就認識了那里的醫生和護士(後來幾年,阿摩司越來越胡鬧,這一點就非常有用了)。他們甚至準許我在病房里放一臺小腳踏車,好讓他能發泄一點精力。”

  那個正聽她訴說的長者顯然大受震撼,突然心煩意亂地打斷她的話,驚呼:“你無法想象我有多替你感到難過!原諒我的好奇心,但是那個孩子因為眼疾而受了很久的苦嗎?”

  “親愛的,你都不知道 ……我們實在沒辦法安撫他!不過有一天早上,經過一整個晚上的折騰都無法放松後,小家夥突然不哭了。真是很難形容我那時候的感覺,我對每個人都充滿了無盡的感激,但又不特定要感謝哪一個人。那種感覺,倣佛是在強風暴雨之中,意外得到了寧靜幸福的片刻 ……我試著找出他突然安靜下來的原因,同時又熱切希望確實有個原因,這樣我以後就能好好利用了。我觀察、回想,搜腸刮肚,可是得不出任何結論。突然,我發現阿摩司側躺在床上,一雙小手壓在牆壁上。沒過多久 ——我不記得是多久了 ——我注意到病房里有一種我先前沒發現的安靜,然後,就在這時候……阿摩司又哭了起來。怎麼回事?什麼事情剛剛發生,然後又停止了?難道是突然的安靜,讓我兒子不安了?我又急了起來,可是沒多久,阿摩司又冷靜下來了。他把手壓在牆壁上,就跟剛剛一樣。在那種無法形容的張力中,我仔細傾聽,終于聽到了隔壁房間傳來的旋律。我靠過去,更專心去聽。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音樂,也許是古典樂,或是 ……叫什麼呢?……室內樂 ……我真的不太清楚,那是我不了解的東西 ……不過我真的很想相信,是這種音樂讓我的孩子獲得了平靜。那是一份小小的希望,讓我的心充滿了喜悅,跟我的痛苦一樣深刻的喜悅,或許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感受過這麼強烈的喜悅。也許只有以如此深刻的痛苦為代價,才能感受到那樣的喜悅吧。我想我當時應該是立刻衝到隔壁去敲門,一個外國口音的男子開門讓我進去。我鼓起勇氣,輕手輕腳走進去,發現一個病人坐在床上,靠在,不,或許應該說是倒在兩個枕頭間,讓枕頭來支撐他那兩只強壯的肩膀。我還記得他那健壯的手臂,還有一雙屬于勞動者的手;我記得看到一張友善的笑臉,雙眼纏著繃帶。原來他是一名俄國勞工,最近因為工廠意外而失明。一臺小小的留聲機就足以讓他開心了。我記得我的喉嚨涌起一股硬塊,這一幕讓我非常感動 ……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有力氣克服激動的情緒,不過我確實記得,我跟他聊了很久。我跟那位好心人談到我們家最近發生的事,請他允許我偶爾帶兒子到他房間來。他立刻表示歡迎,很高興自己能夠幫上忙,那種極度樂意互助合作的精神,既單純又偉大,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人對意大利語的了解僅限于只字片語,我不知道他確實聽懂了多少,可是他了解他能夠幫上忙,也對我表達了他的善意。”艾蒂就用這種方式,描述她是如何發現兒子對音樂的熱忱。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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