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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抗戰期間香港蒙難

時間:2011-01-17 00:59   來源:光明日報

  核心提示:戒嚴期間一天深夜,聽見陣陣淒厲的哭叫聲,很鬧了一陣,大家和衣而臥,緊張地聽動靜。次日聽説,離我家不遠有一戶人,五個女兒全遭日軍強暴。這年流求剛上初中,母親不由分説,立刻將她頭髮削剪成男童髮式,穿上父親為赴英倫所縫製的襯衫(活動的衣領、袖口,便於洗滌),裝扮成男孩子,由父親將她送走,到較熱鬧的彌敦道八表叔俞大綱家,短期暫避。公共汽車已經停開,步行途中,每經日軍關卡,即有哨兵以日語厲聲喝止,叫繞道另行,怎奈大多數行人看不懂日軍的告示,更聽不懂日語,未按要求行事,就被日軍開槍或用刺刀亂捅,常有路人應槍聲倒地。父女二人總算平安到達。小彭也剪髮扮成小男孩,因年齡較小,仍留居家中。

  1937年“七七事變”後北平淪陷,陳寅恪一家于10月逃離北平,經天津、山東、江蘇、湖南、廣西等地一路輾轉,1938年1月抵達香港避難,至香港淪陷後,1942年5月初再次逃離。其間陳寅恪隻身赴西南聯合大學授課,往返滇港之間。

  (1941年)12月8日星期一早晨,流求提著籘書篋,走出家門下樓去上學,剛走到樓梯口,聽到幾聲巨響,門窗震動,不知何事,趕緊退回家中。以後方知,是日軍轟炸離我們家不遠的九龍啟德機場。不久九龍、香港相繼陷落。事出突然,我家和所有百姓一樣,毫無準備,沒有儲存食物,商店閉門、學校停課、工廠停工,一時社會秩序大亂。日軍佔領後,禁止使用大額港幣。糧食奇缺,母親費盡心機,尋找全家吃的口糧,並不得不控制我們進食。紅薯皮都成了美食,但誰也沒吃飽過。此時“洽廬”(陳家在港第六次搬家租住處。——編者注)的全體住戶空前團結,全部都住到了底樓幼兒園裏,便於各家互相關照,窗戶用被子毯子遮擋,以防彈片。更令人焦急的是,日軍某部看中了此棟樓房的地理位置及樓旁的那片空地,勒令全樓居民,限時搬空,用以駐軍。大家趕緊商量對策,父親因自己通日語,不顧個人安危,與房東及幾位年長者出面和日軍交涉,要求緩遷幾日。眼看我們將無家可歸,主要路口多處被架設的鐵絲網阻斷,有日軍把守,禁止百姓通行,想投靠親友,也走不過去。第二天清晨,母親含著眼淚,拿一塊淺色布用毛筆寫上家長及孩子姓名、出生年月日、親友地址,縫在四歲美延的罩衫大襟上,怕萬一被迫出走後失散,盼望好心人把她收留送還。如此情景,不僅全家眼眶濕潤,連正要告辭返鄉的保姆也哭了。父親長聲嘆氣,流求暗想這真是當亡國奴了。後來因該部隊調防,“洽廬”各戶才躲過此遭劫難。

《也同歡樂也同愁: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筫》

  戒嚴期間一天深夜,聽見陣陣淒厲的哭叫聲,很鬧了一陣,大家和衣而臥,緊張地聽動靜。次日聽説,離我家不遠有一戶人,五個女兒全遭日軍強暴。這年流求剛上初中,母親不由分説,立刻將她頭髮削剪成男童髮式,穿上父親為赴英倫所縫製的襯衫(活動的衣領、袖口,便於洗滌),裝扮成男孩子,由父親將她送走,到較熱鬧的彌敦道八表叔俞大綱家,短期暫避。公共汽車已經停開,步行途中,每經日軍關卡,即有哨兵以日語厲聲喝止,叫繞道另行,怎奈大多數行人看不懂日軍的告示,更聽不懂日語,未按要求行事,就被日軍開槍或用刺刀亂捅,常有路人應槍聲倒地。父女二人總算平安到達。小彭也剪髮扮成小男孩,因年齡較小,仍留居家中。

  隨著日軍佔領愈久,食物愈發緊缺。一次,流求、小彭跟隨鄰居去菜市場,買了一塊豆腐,突然有個消瘦而模樣斯文的男青年,一把搶走生豆腐,立刻塞進嘴裏吞下,在場的人都沒有説話。一天,陳樂素先生帶領一個孩子,背著一個布袋來到我家,原來布袋中裝的是米。他扮成攜子回鄉的難民,冒著生命危險,繞路把米送到我們家。冼玉清教授派人送來四十元小面額可通行使用的港幣,父母親謝而未收。還有其他雪中送炭的友人,諸如此情,對朋友們的深情厚誼,父母始終感激非常,銘記於心。

  1939年暑假,陳寅恪全家于香港九龍山林道寓所。左起陳美延、陳寅恪、陳流求、唐筫、陳小彭(來源:光明日報)

  (1942年)2月中旬舊曆年底,有人送來整袋麵粉,父母因來路不明不肯接受,在家門口推出推進,最後來人扔下麵粉就跑了,母親只有將其分送給共患難的鄰居們。春節過後不久,突然有位中等偏瘦身材,穿著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來訪,自稱是陳先生舊日學生,寒暄後接著説:奉命請老師到當時的淪陷區廣州或上海、北平任教。以後,又與人同來,父親臥床稱病。情況正如父親致傅斯年信中所述:精神上之苦,則有廣州汪偽組織之誘迫,陳璧君之兇妄,北平之偽“北京大學”亦以偽幣千元月薪來誘招,香港倭督及漢奸復欲以軍票二十萬(港幣四十萬),托辦東亞文化協會及審查教科書等,雖均已拒絕,而無旅費可以出境。父親明白自己已被敵偽盯上,必須儘快逃離。4月底忽得朱家驊營救之秘密電報,借到數百港元,因欠債頗多,再以衣物、皮鞋抵債方能上路。香港九龍淪陷前“洽廬”全樓住戶各自閉門,幾乎不往來,經過數月的患難相處,共同禦敵,大家關係密切了許多,我們出境前,房東還送一頂自己工廠生産的帽子給父親,作為紀念。這段在香港淪陷的日子,雖然僅有半年,其所見所聞,特別是父母親在亂世的為人處事,深印在我們少年時代的腦海裏。

編輯:何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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