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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民國雜誌會説1948年的中國“路不拾遺”?

時間:2010-12-10 09:21   來源:鳳凰網歷史

  核心提示:例如149期的這則“小品”:“法幣滿地,深可沒脛,行人往來踐踏,絕無俯身拾之者,謂之‘路不拾遺’,誰曰不宜!”幾乎是一種寫實。有的就是從報紙上抄錄下來的:“平縣某紙店,近年異想天開,向銀行買來大量不能通行的一元鈔票,蓋上‘冥用銀行一百元’字樣的印戳,每張賣法幣一百元,利市百倍,附近的善男善女爭相購買——真是生財有道!”

  眼見沉舟漸沒,所有的中國人都默念著一句話:“一個時代結束了。”

本文摘自《1948--天地玄黃》 作者: 錢理群出版社: 中華書局

  打開1948年(特別是下半年)的報刊,人們會處處感到“危船將傾”的氣息:這確實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年代。

  一面是大多數人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條件:“湖南罹災40縣,災民800萬。福州暴雨,倒屋sop幢,死人盈千。廣東霪雨加上颱風,淹沒盤山、開平二縣,新會。思平二縣半淹。江西連綿雨水,報災46縣,為三十年所未有。安徽安慶下游圩堤潰決,沿江13縣被淹土地40萬畝。邊遠的雲南大雨滂淪,也有兩縣便變成澤國,20余縣鬧災”(9月4日天津《大公報》,下同),“津難民達12萬人,逃難人員生活無著”(l月28日),“滬市場驚濤駭浪,米價狂漲瞬息萬變,黑市每石千八百圓,搶糧搶飯之風甚行”(11月8日),“南逃學生苦矣,乞討以求一飽,裹著棉被上課,瘧疾痢疾流行,已有很多死亡”(11月12日),‘北平學生多以窩頭充饑,雲大日前幾乎斷炊,武漢學生在漢陽門的廢墟上舉行活命拍賣會,廈大一位女教員吞服水銀自殺,弦歌不絕的學府,類似排演悲劇的舞臺,進德修業的學人學子,幾乎成了叫花子”(l月2日)……

  另一面則醉生夢死,拼作最後的狂歡:“上海:揮金如土的不夜城”,“財政局統計:8月份娛樂捐10余萬元,9月已達30余萬”,“蘭苓紅霞。蘭天女子服裝公司儘管缺料,也忙得不可開交”(l月13日),“上海女人愛時髦,今年秋裝又放長,梳個鳳尾頭,插上嵌珠木刷,領高腰緊,黑的顏色最流行,耳環流行大而像花瓣形”(9月22日)……

  各種荒誕離奇的社會新聞不腔而走。1948年最為轟動的,莫過於所謂“四川楊妹9年不食”的“鬧劇”。國民政府中央社發專電報道,揚言發現了“世界上第一個不怕米荒的人”,重慶市衛生局還煞有介事地作“科學考驗”,據説還有大學生寫信向楊妹求婚的,最後西洋鏡戳穿,是一個騙局。

  正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12月1日天津《大公報》還報道了“廣東一幕喜劇”:一青年寫信給某報社,自稱有救國奇才:“不用向外借款,限在兩個月期內,能使全國金融永久安定(非清算豪門資本)計劃 不用發一炮彈,限在三個月期內,能使中國內戰隨時停止(非實行共産計劃);兩個月裏能使棉織品供應全中國,同胞們安居樂業,治安路不拾遺”,國民黨港澳支部執行委員會書記葉某居然信以為真,親自接見,才發現該青年係一精神病人,鬧了一個“病急亂投醫”的大笑話。

  “最後一幕”往往是喜劇的演出。在出版業極不景氣的1948年,標榜“幽默”的《論語》卻始終保持良好的銷售勢頭。編者邵詢美不無得意的宣稱,刊物的直接訂戶“已從機關,學校,銀行,商號,推廣到了寺院,廟宇”,據説一位長老居然親自跑到偏遠的發行所來訂購。也正如編者所説,“現在的環境實在太幽默了,以前是懂幽默的人才會幽默,現在不論什麼人都幽默得很。”《論語》上的“幽默”確實都來自生活本身。

  例如149期的這則“小品”:“法幣滿地,深可沒脛,行人往來踐踏,絕無俯身拾之者,謂之‘路不拾遺’,誰曰不宜!”幾乎是一種寫實。有的就是從報紙上抄錄下來的:“平縣某紙店,近年異想天開,向銀行買來大量不能通行的一元鈔票,蓋上‘冥用銀行一百元’字樣的印戳,每張賣法幣一百元,利市百倍,附近的善男善女爭相購買——真是生財有道!”至於每期都有的民謠(如153期的《物價謠》:“平平漲漲漲平平,漲漲平平漲漲平,漲漲平平平漲漲,平平漲漲漲平平”。

  同期的《教授謠》:“教授不如叫化,叫化不如理髮,理髮不如立法,立法不如司法,司法不如監察,監察不如警察”),對聯(如165期的《讚財政當局》:“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只謂屁無捐”),打油詩(如1的期的帳安竹枝詩》:“市上一片現淒涼,此修門面彼下鄉。日上三竿門未啟,軍警頻頻催曉粧”),有許多都是早在民間流傳的。就連普通的廣告也透著幽默。如《論語贈連續登載豐子愷的“書畫潤例”,每月一“重訂”:冊頁(一方尺)或漫畫(不滿一方尺)或扇面每幅定價,6月為200萬元,7月即為400萬,8月又上升為600萬,就這樣緊趕慢趕也依然趕不上物價上漲的速度: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好的漫畫題材。

  未世景象的另一端是文人的自殺。國民黨中政會秘書長、蔣介石身邊的“大秀才”陳布雷于11月13日自戕,朝野為之震動。他留下的遺書中,“百無一用之書生”、“油盡燈枯”。“毫無出路”、“無能為役”、“誤國之罪,百身其贖”、“瓶之傾兮皇之恥”等語,曾引起時人的許多感慨。/14/其實,在此之前,7月3日淒風苦雨之夜,早已有一個文人自沉于姑蘇閥門外梅村橋下。

  此人即是“詩詞文章,以及刻鐫圖章,俱卓然自成一家”的喬大壯,他在供職北洋政府教育部時,應魯迅之請書寫的《離騷》集句,至今仍懸挂于魯迅故居。在許壽裳年初慘遭暗殺以後,他曾任臺灣大學中文系主任,暑期中卻被解聘。他對時局早有不滿,曾撰一對聯送蔣介石政府的“國民大會堂”:“費國民血汗已?億?集天下混蛋于一堂!”自沉前與友人談抗戰時送二子參加空軍,不料現在竟要轟炸自己人,“實在是殺業深重”,他自感無力救國救己,遂效屈原,留下絕命詩一首:“白劉往往敵曹劉,鄴下江東各獻酬;到此題詩真絕命,瀟瀟暮雨在蘇州。”

  這年11月出版的《文學雜誌))3卷6期特載署名“方回”的悼念文章,並談及當年王國維的自沉。作者説:“今日已經不是朝代的更易,而是兩個時代兩種文化在那裏競爭。舊的必滅亡,新的必成長。孕育于舊文化裏的人,留連過去,懷疑未來,或者對於新者因無所愛,而對於舊者卻已有所懷疑。憎恨,無法解決這種矛盾,這種死結。

  隱逸之途已絕,在今日已無所迷于天地之間,無可奈何,只好毀滅自己,則死結不解而脫。像王靜安、喬大壯兩位先生都是生活嚴肅認真、行止甚謹的人,在這年頭兒,偏就是生活嚴肅認真的人難以活下去。所以我們對於王、喬兩先生之死,既敬其志,復悲其遇,所謂生不逢辰之謂也。”

  事情確乎如此,到1948年年底這新、舊交替的歷史時刻,對於“新”的,人們可能有不同的看法,或寄予希望(甚至充滿幻想),或拼死反對,或抱有疑懼,或尚無確定立場,但“舊的秩序再也繼續不下去”,已成為不爭的事實。眼見沉舟漸沒,所有的中國人都默念著一句話:“一個時代結束了。”

編輯:何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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