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一直極愛讀現代詩歌,“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絕不學癡情的鳥兒,重復單調的歌曲;甚至日光,甚至春雨都還不夠!”這首是母親教她的,雖不完整,確是姥姥一輩子信奉的情語——獨立而堅韌。
姥姥和姥爺的愛情我並不詳熟,只是從幾個小姨聽了個大概。65年春天,姥姥、姥爺在村長的公證下結了婚,因為家庭成分的問題姥姥沒有工作,主要就是在家種點小菜。可是姥爺的村會計工作卻幹得風生水起,讀過書,毛筆字遒勁清秀,村上時不時就會有來家裏討“喜”字的人。可是好景沒能一直眷顧著他們,姥爺32歲的那年突然中風,及時治療的結果也是半邊偏癱,一家頓時失去了主心骨,姥姥瘦小從沒做過重農活,底下還有幾歲的我母親、姨母和舅舅3個半大點的孩子。這場病就成為了姥姥這一生中第二個轉捩點,擔水、砍柴、摘野菜、喂鴨養鵝還要照顧不能行動的姥爺。
人生的苦怎麼説得完道得盡,命運沒有雪中送炭的豪情,有得只是落井下石的悲涼。舅舅十幾歲的時候得了怪病,總是咳嗽,後面甚至開始咳血,舅舅瞞著家裏人找了同學給的老偏方,這一吃就是姥姥一生無盡的悔恨。當天舅舅就腹痛難忍,老鄰居背著走了大半夜的山路,才到了鎮上的醫院,檢查結果是藥草中毒,胃穿孔,今後也沒辦法生育了。姥姥當場就暈在了急診室,再醒來聽了事情的經過,無言的坐在病床邊哭了許久。自那以後,姥姥開始了年復一年的尋醫之旅,閉塞的山路擋不住、氾濫的河水攔不下,只要聽説哪一方有名醫能治,姥姥安頓好家裏就帶著舅舅去哪。每次舅舅跟我聊起的時候,都是一口哭腔,滿眼的紅血絲,一個3、40歲的中年人都還無法承擔的痛苦,一個瘦小的姥姥是如何承受的呢?讓我想起了一篇小學的課本《我與地壇》,“有一回我搖車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麼事又返身回來,看見母親仍站在原地,還是送我走時的姿勢,望著我拐出小院去的那處墻角,對我的回來竟一時沒有反應。待她再次送我出門的時候,她説:“出去活動活動,去地壇看看書,我説這挺好。”我想天底下的愛可能都是同一種,涓涓如溪流,卻能浸潤骨血。其實我也從姥姥那聽過這件事,來龍去脈講不過三句:“都怪我”、“苦了你舅舅”、“生活中的事都是老天的苦心安排,不論公道不公道”。
什麼也沒壓垮她,家道中落沒能、姥爺生病沒能,在我的心裏歲月從沒帶走姥姥的端莊。可是姥姥後來跟我説了一件事,按她的話是“出賣了一輩子良心的罪,她甘心承受所有的苦。”小時候,姥姥還在鎮中學上學,乾糧都是大家從家裏背到學校吃的,有次午飯,同伴的伙食在蒸籠裏不見了,起鬨的人都説是班裏最不愛説話的一個男孩。姥姥説那男孩平日就不愛和大家一起,沒有父親,母親有精神疾病並不大管他,所以男孩總是衣衫襤褸,躲在同學們視線以外的地方。這一起鬨,大家突然就瘋了似的圍攻起來,姥姥躲在週邊,並沒有參與,後一天就傳來了男孩跳河的消息。姥姥説那幾天她總能夢到那男孩,好像托夢一樣對她尋求幫助。後來姥姥翻遍了全校幾個教室、食堂,最終在籠屜下的火爐裏找到了刻著名字的鐵飯盒蓋子,是同伴自己忘記下層籠屜是漏的,不小心將自己飯盒誤丟進了火爐。姥姥的故事是講完了,但是聽姨母説還有後續,自打那以後男孩的母親就成了姥姥半個家人,即便是後來姥爺生病家徒四壁的困難時期,姥姥也從沒忘記照顧那位祖奶奶,最終喪事也是姥姥一手打理的。
我的姥姥其實就是很平凡的一個人,做了好事當積福報,做了不好的事就會記挂一輩子。一股子蠻勁,泅了別人可能趟不過的一條河,看了一般人可能看不到的風景。(台灣網網友: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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