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提出,城鎮建設要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記得住鄉愁”,多麼詩意化的表述!但顯然,詩意化棲居,對大多數人來説不是現實,而是近景或遠景。
“記得住鄉愁”,可你記得住你的鄉愁嗎?今年6月間,我回了一趟鄉下老家。遠古的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我則是三過家門而不識。熟悉的標誌物沒有了,記憶中的水塘不見了,夢中難以磨滅的空間坐標不見了,哪還能認得回家的路?於是想起“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的詩句,覺得賀知章是幸運的。他過了五十多年回到故鄉,還能見到鏡湖之水、舊時之波,還只不過是物是人非,而我不過幾年光景,所見所聞,不僅人事,連物也非了。
鄉愁之鄉,自不應狹隘地解為鄉村,城市又有何不可?有人説,鄉愁之愁有二,一愁思而不得見,二愁見了已面目全非。如今,思而不得見之愁大約已淡,所以余光中一唱三嘆的郵票、船票,已難以激起人們的愁思;至於面目全非之愁,則似無日無之,無處無之。鄉愁不是抽象的,故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磚一瓦,皆可以成為鄉愁的載體。但在日新月異的發展中,鄉愁的載體迅速凋零乃至消亡。不必説久為詬病的千城一面,便是當下的農村,也很有些千村一面的表像和氣質,更不消説那些已完全淪為城市附庸的鄉村。作家馮驥才説,前幾年,古村落平均每天以80至100個的速度消失。
如果説城鎮化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過程,那麼,過於主觀地推進城鎮化所造成的破壞更難以逆轉。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説,城鎮化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其實,馬克思早就指出,社會經濟形態的發展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據此,城鎮化發展也不能外于這個自然歷史過程。但在現實中,一些地方官員卻既不尊重歷史,也不尊重自然,似乎只尊重自己的主觀意志,只活在立竿見影的政績中。城鎮建設規劃何嘗沒有?卻鮮見真正合乎自然歷史規律的規劃,見得多的是政府一換屆、規劃就換屆,見得多的是地方領導一揮手、宏偉藍圖便繪就。於是,山河為之變色,大地為之震顫,城鄉面目為之煥然一新又煥然一新。
但新的就是一定是好的嗎?大拆建,大手筆,人為造城,翻天覆地,此種越出自然歷史過程的城鎮化,粗暴地截斷千百年來傳承的鄉愁記憶,必將成為文明進步的異己之物。李清照詞曰:“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如果南方北方一個樣,大城小城一個樣,城裏城外一個樣,故鄉只是一個行政區劃、只能從地圖上識別,那麼我們不妨説,神州處處是吾鄉。
[責任編輯: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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