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可金清華大學國際關係研究院副院長 察哈爾學會高級研究員
2016 年 11 月 9 日,特朗普當選美國第 45 任美國總統。作為美國輿論不被看好的候選人,特朗普的當選為美國與世界關係的未來帶來了很大的不確定性。尤其是他強調美國第一、收縮戰略資源、大幅度調整國內和國際政策的一系列競選口號,更加放大了人們對美國國內和國際政策未來的憂慮。其中,對華政策也難以擺脫此種不確定性的影響,如何準確把握特朗普當選對美國對華政策的影響是擺在中國面前的一個緊迫問題。
一、影響特朗普對華政策的理論依據
美國的對外政策制定是一個分權化的制度體系,總統僅僅是影響美國對外政策制定的因素之一。根據對外政策分析的權威理論,特朗普當選影響美國對華政策的因素主要有三個:
一是個人性因素。這一因素包括特朗普及其團隊的看法,也包括美國智庫和戰略界在對華政策上的討論。在美國的決策體系中,對外政策往往是由智庫之間進行討論,最終由政府部門從眾多政策方案中進行遴選,美國國務院、國防部、國家安全委員會、商務部等重要部門的官員也往往從智庫中選拔,美國諸多智庫在中美關係上的看法仍然是影響特朗普對華政策的重要因素。
二是制度性因素,這一因素包括國會、行政部門和利益集團等在對華政策問題上的立場和觀點。美國三權分立的政府結構決定了美國對華政策是眾多部門互動的結果,並非特朗普及其團隊所壟斷。要把握特朗普對華政策的方向,也離不開對國會、行政部門和利益集團意見的考察。
三是國際性因素。這一因素包括其他大國、第三國等因素。美國的對華政策還受到國際環境的制約,尤其是美國盟國、俄羅斯、歐洲、中國以及其他第三國的影響。只有綜合這些因素,才能更準確的把握特朗普對華政策的走向。
二、特朗普對華戰略的總體研判
在大選期間,特朗普在對華政策上已經初露端倪。總體來看,在特朗普的治國理政全局中,國內事務要優先於國際事務,甚至國際事務要服從和服務於國內事務,這是特朗普與很多總統不同的地方,在中國政策上也不例外。基於上述三重因素的考察,特朗普時代的國際戰略傾向於強調重美、友俄、限中、輕盟、反穆斯林的幾個點:所謂重美,就是強調美國第一,西半球第一,對美國全球戰略進行收縮,集中做強做大美國本土利益;所謂友俄,就是考慮到俄羅斯短期內沒有能力挑戰美國,美國將強調加強與俄羅斯的關係修復,借助美俄戰略合作,穩定美國全球戰略收縮後的戰略佈局。所謂限中,就是制約中國崛起的勢頭,防止中國快速崛起超出美國控制的軌道,防止中國成為全球超級大國。所謂輕盟,就是調整美國的盟國關係,為美國戰略責任減負,讓盟國承擔更多國際責任。所謂反穆斯林,就是在全球範圍內反對伊斯蘭極端主義和國際恐怖主義,限制穆斯林人口入境,確保美國免於穆斯林世界的所謂威脅。
上述幾個要點可能會成為特朗普全球戰略的基礎框架,在這一框架下,美國的對華政策趨勢將沿著以下幾個方面發展:
一是特朗普的對華戰略將延續前幾任總統的接觸+防範的路線。由於中美關係有著巨大的共同利益,工商界出身的特朗普更看重維護和穩定共同利益,在此基礎上擴大美國的利益,因此,接觸中國是特朗普對華戰略的首要議題,在風格上特朗普會更加務實,淡化儀式性的交往,強調實質性問題的討論,在競爭性利益上,特朗普不像其前幾任總統那樣給中國留面子,特朗普會在其關注的議題上給中國領導人下不了臺,中美領導人會晤發生摩擦和衝突的可能性極大。
二是貿易政策和匯率政策將是特朗普對華戰略關注的焦點。在大選期間,特朗普在提及中國時,通常與貿易問題、就業問題、匯率問題等聯繫在一起。特朗普的支援者大多屬於中産階級及其失業人群,特朗普上臺必定會在貿易問題和匯率問題上大做文章,壓中國讓步。同時,由於民主黨議員查克.舒默當選參議院少數黨領袖,此人是人民幣匯率議題的發起者,他與特朗普可能會達成共識,再次就人民幣匯率問題向中國施壓,中國被列入“匯率操縱國”的危險性急劇增加。
三是地緣政治和安全戰略在特朗普的戰略議程中將處於次要地位。與奧巴馬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不同,特朗普在國際問題上沒有任何經驗,但在競選期間連續批評美國在同盟問題上承擔了更多的義務,希望盟國分擔成本。儘管安倍和樸槿惠積極與特朗普進行溝通,特朗普調整同盟政策也是大勢所趨了。從華盛頓戰略界和智庫的討論來看,主流的觀點認為在臺灣問題、南中國海問題上美國已經沒有太多文章可做,美國應該集中精力處理東北亞的挑戰,尤其是朝鮮半島的意外危險。葛萊儀在前不久訪問中國期間,也明確表示華盛頓更看重朝鮮半島的局勢,認為發生失控的危險比較高。因此,穩定東北亞局勢可能會成為特朗普政策調整的重要一環。
四是在全球治理問題上,特朗普將更看重美國的利益,減少美國的參與。特朗普把美國第一作為首要議題,必然會盡可能推卸國際責任。在全球範圍內,美國會減少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問題上的參與,減少在維護國際和平事業上的參與,減少在全球發展問題上的參與。在地區範圍內,美國也會推遲 TPP 進程,減少在北約中的參與,不斷收縮戰略防線,集中解決美國國內的問題。
五是在人權和價值觀問題上,特朗普將減輕對中國的壓力。特朗普並不關心價值觀議題,更關注移民問題,關注國內社會價值觀整合問題。在對華政策上,特朗普不會在人權問題上耗費太大的力氣。
三、具體問題的影響
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對中國的影響是機遇大於挑戰。美國在戰略上對中國的遏制因素會下降,但在戰術問題上的壓力將會加大。具體來説,主要體現在以下具體議題上:
1、特朗普會重新考慮加入 AIIB 和“一帶一路”。在華爾街有一種強大的聲音,認為奧巴馬政府沒有參加 AIIB 是一個巨大的戰略失誤,美國也在考慮如何參與“一帶一路”。特朗普上臺後,會啟動這些問題的討論,可能會成為中美新型大國關係建設的一個議題。
2、特朗普會在貿易政策上收緊。特朗普的一個目標是要將就業從中國轉回到美國,收緊中國對美國的出口可能是特朗普最想做的一個問題。美國對中國産品的調查會增多,中美經貿關係將受到很大的壓力。
3、人民幣匯率問題捲土重來。與特朗普類似,參議院多數黨領袖舒默將會進一步啟動人民幣匯率問題,這一問題與貿易問題掛鉤,可能會得到特朗普的支援,美國國會兩院全部為共和黨把控,兩黨共識很容易達成。中國被列入“匯率操縱國”的危險已經急劇上升。
4、中國赴美投資問題可能面臨放寬。在美國希望擴大社會就業和重新製造業化的戰略推動下,美國會歡迎全世界對美國的投資,中國赴美投資問題有可能獲得突破,中美 BIT談判可能會得到特朗普的支援。
5、美國移民政策收緊,可能會中美人文交流製造諸多限制。與前任總統的開放態度不同,特朗普會收緊移民政策,在這一大背景下,特朗普對中美人文交流的興趣會下降,中美人員交流可能會受到限制。
6、臺灣問題已經不再是美國對華政策的焦點問題。臺灣當局與希拉裏團隊過多的交往,使得臺灣難以進入特朗普的核心。但是,臺灣在國會和社會各界還有很大的影響力,但華盛頓政策圈對“大臺灣牌”已經沒有多少興趣,臺灣問題在中美關係中的影響力將繼續下降。
7、南海問題也退居中美關係的次要地位。目前,中國在南中國海的軍事化在美國看來已經不可逆轉,美國許多智庫的研究表明,美國過多參與南海問題反而為中國進入南海提供了藉口,加上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國家政策轉向中國,美國在南海問題上已經沒有了支點。因此,智庫普遍認為南海議題對美國的意義已經不大,特朗普也不大會對南海産生很大興趣。目前,唯一不確定的因素是美軍太平洋司令部,這一司令部相對比較獨立,權力很大,歷來不受總統節制,總統除了撤換司令官,幾乎沒有其他能夠制約它的手段。目前,這一司令部在海洋問題上立場十分強硬,可能是引發中美關係緊張的策源地。
8、網路安全問題將持續成為中美關係的摩擦點。中美都成為網際網路大國,兩者在網際網路技術和網際網路秩序之間的爭論日益激烈。特朗普政府也不會放棄在網際網路問題上向中國施壓,網路安全仍將是中美之間的熱點問題。
9、美國同盟再定義對中美關係發展喜憂參半。特朗普政府必然會對美國同盟進行再定義,包括與韓國、日本、菲律賓、泰國等亞洲國家,美國將要求這些國家承擔更多的成本。只要中國不主動在一些問題上刺激這些國家,美國與盟國的矛盾將會上升,對中美關係客觀上是一個機遇。但是,美國的盟國也會製造事端,竭力將美國拉下水,中國可能會成為這些國家製造摩擦的對象,各種不確定性會持續增加。
當然,特朗普對華政策還會受到來自中國的影響,中國採取何種對美政策以及中國領導人與特朗普及其團隊之間的溝通順暢如否,也會對特朗普的對華政策産生重要影響。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由於特朗普是一個“政治新貴”,對處理外交事務沒有什麼經驗,而且又是一個在商界、輿論等領域摸爬滾打幾十年的“江湖大佬”,他有著對自己能力近乎癡迷般的自戀,其行動很大程度上受情緒影響,中美交往中因競爭利益摩擦而發生意外的可能性急劇增加,如何對付這個麻煩的“格列佛”,將是一個令中國領導人十分頭疼的問題。儘管不少中國人批評奧巴馬,討厭希拉裏,但隨著特朗普的上臺,人們可能很快就要懷念奧巴馬時代的中美關係了!
[責任編輯:郭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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