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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白鹿原》拋棄陳忠實“書膽”

2016年05月03日 14:33:00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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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編《白鹿原》這樣的小説當然是困難的,這部小説因含有太多獨一無二的內容,而讓其電影改編成為令人注目的特例,王全安的版本早就預告了它最終失敗的結局。

  是史詩片還是懷舊片?

  《白鹿原》難拍之“難”,不僅是文學向電影轉化的藝術之難,也是蘆葦在談及《白鹿原》時,率先提到“類型”之難。《白鹿原》到底是什麼電影呢?通常來説,我們把這種時間跨度大、人物眾多、情節密集、取材于真實歷史的現實主義電影,叫“史詩”。

  但嚴格地説,《白鹿原》無法被西方類型理論精確定義和描述為“史詩片Epic Film”。“Epic”作為古老的敘事類型,長期存在於各種藝術中,詩歌、小説、戲劇和音樂中。在電影中,“史詩片”曾幾度盛行,按西方慣例,只有取材于神話傳説、英雄傳奇、宗教典故、古希臘羅馬歷史的電影,才叫“史詩”。

  在今天,“史詩”指通過對遠古題材的象徵性敘述,歌頌一種崇高的集體情感,往往體現了某種理想,或者具有傳奇色彩的主人公完成了某個壯舉。在這個意義上《英雄》《荊軻刺秦王》更像“史詩”。而《白鹿原》講的是二十世紀初期的中國,這個時期的電影在歐洲有個特別稱謂,叫“Retro Film”,意為懷舊、復古,指那些發生在1900年到1950年間的故事。如《天堂電影院》,這種電影往往側重表現日常生活的細節,對歷史的宏大變遷輕描淡寫。

  當然,Retro電影無法擺脫重大歷史事件,它把民族的歷史作為背景,但更關注顛沛流離中被大眾迅速遺忘的近世生活,是塑造大眾記憶的工具。在這個意義上,《花樣年華》又比《白鹿原》更有Retro的品格。

  顯然,西方電影的類型理論不能嚴格定義《白鹿原》,它既不是古代的Epic,也不是近世時尚的Retro,而似乎處於二者之間,兼顧主題上的莊重嚴肅和形式上的精緻,這幾乎是中國當代史詩片的共同訴求:既追求以優雅的形式表達個人悲劇,又在精雕細琢的細節中表現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

  為什麼要在原著基礎上做減法?

  這樣高要求的“民族史詩”在美學上必然是宏大、繁雜和深刻的,需要藝術家不斷挖掘、填充和豐富,但《白鹿原》的改編卻恰恰相反。改編《白鹿原》的核心問題,不是如何把優秀的小説改編成電影的問題,而是人們最後要看什麼?看到誰?或者反過來説:小説中有什麼是不能、不該、不允許在電影中被看到的,把它們“減”掉。

  所以,電影《白鹿原》必然是小説的節選、壓縮和化簡。它是三種減法的結果:電影對文學的減法、導演對故事和人物的減法、政治對藝術的減法。儘管《白鹿原》存在幾個版本,但恰恰是獲准上映的這個最被刪減的155分鐘版本,才有分析價值。

  1.用戲劇舞臺做文學減法

  電影對文學的減法,王全安的主要做法是借用戲劇的舞臺形式。大到麥田、戲臺,小到祠堂、窯洞,場景變成了一個個“舞臺”。在影片中,幾乎所有重要情節,都用固定機位的客觀視點拍攝而成,觀眾仿佛置身於舞臺前,全覽式地直面這些人物和故事:村民們的抗糧暴動、照相機前的合影、戲臺前的集會、祠堂中的懲罰等等。

  攝影機只在少數情況下才“張嘴説話”:轉場過渡(對著田野和牌樓的上升鏡頭),渲染情緒(暴動中逆行的POV)和轉化空間(鹿三自殺時的平移鏡頭)。這與王全安早期作品中主觀、靈動和張揚的現代風格完全相反。從視覺風格上看,我們仿佛在看一部張藝謀的早期電影(保守)。

  應該説,許多與《白鹿原》展現的歷史時期相同的小説,改編成電影都或多或少地呈現出這種單調、靜態和被動,為了有效地捕捉小説中接近於戲劇的部分,或者屈就于嚴肅而莊重的歷史主題,導演讓視聽語言個性臣服於故事,達成電影與文學之間的妥協,其代價是視聽敘述上的刻板無力,和價值判斷的懸置。

  2.人物減除,神秘主義消失

  電影開始於鹿子霖當鄉約(原作第6章,1912年),結束于白鹿原鬧瘟疫和修塔鎮田小娥(原作第25章,1938年),王全安對故事的減法,選擇以“革命”為主要背景的歷史,讓影片回到了中國現代文學中被反覆述説的母題,新舊交替的歷史中,觀眾習以為常的矛盾衝突,如封建禮教、新舊思想、內憂外患。而《白鹿原》區別於、超越于文學傳統的部分,則被電影刪除了。

  所以,《白鹿原》探討的“關學”思想和“鄉約體系”,變成了空洞的符號。小説裏的核心是對“關學”傳統的追憶和反省,而“鄉約制度”是“關學”的核心體現,這是一套源於程朱理學的民間治理程式,帶有中國色彩的農村自我管制、維護秩序、道德和禮法的法則,而電影則把“鄉約”變成了具體的權力符號,變成了一個官職,把以儒家理學為準則對中國農村的治理傳統,化簡為通俗的權力。

  少了這一點,電影《白鹿原》對鄉村禮法的種種象徵都成為“零度的隱喻”。沿著這個思路,對人物的刪減就更意味深長。在電影中,主要人物被壓縮為7個,其他人物均被減除:白孝武等人完全消失,田福賢、冷先生、白靈等人,或輕描淡寫,或一筆帶過。

  尤其是對朱先生這個形象的放棄,是減法中最有意味的部分。這位神秘的、通曉禮法政治、預知天地五行而“近於妖”的朱先生,既是關學思想的代表,也代表了民間鄉野中的神秘主義。他的消失,不僅拋棄了小説的核心主題,小説中神秘主義給敘事藝術帶來的魅力,在電影中消失殆盡。

  語言上的保守和主題上的平淡,讓觀眾找不到對人物進行價值判斷的尺度。我們不知道該愛慕、同情還是憎恨田小娥,也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面對白嘉軒和那個被毀掉的祠堂。

  3.“T形史詩”實驗失敗

  《白鹿原》的改編是艱辛的,也是堅定的,展現了以目的為中心的創作決心,它運用各種手段規避風險以完成任務,在哲學中,這就是機會主義。恰恰在這個部分,王全安做出了令人震驚的選擇,在一部描寫兩大家族恩恩怨怨轟轟烈烈的鄉村史詩中,只用一個外姓人物田小娥作為支點,這個決定是大膽的,完成了我稱之為“T形史詩”的實驗。

  小説《白鹿原》共有34章,主要人物近20個,讓這樣龐大的敘事結構運轉起來,陳忠實的策略是把白嘉軒、鹿子霖作為“書膽”,以他們的恩怨為核心展現白鹿原上幾代人近半個世紀的命運。

  處理這種規模的史詩,貝納爾多貝爾托盧奇的《1900》曾經運用了這種“力學結構”,緊緊圍繞地主後裔阿爾弗雷德和農民後裔奧爾默這兩個人,去建構這部近五十年義大利鄉村史詩。

  《1900》與《白鹿原》非常相似,表面上看,王全安沿用了陳忠實史詩敘述的“力學設計”,讓白嘉軒、鹿子霖這兩個人物首尾呼應貫穿全片,來平穩、安全地轉移小説的史詩架構,但在這個結構中,田小娥取代了白嘉軒和鹿子霖,成為支撐整部史詩的唯一支點。用女性和慾望作為悲劇的酵母,在張藝謀的《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挂》中已被充分展現,令人驚訝的是,性愛和慾望居然成為在層層減法中最後被肯定的部分,並支撐起白鹿原整個歷史。

  用一個人物(田小娥)、一個問題(性)來支撐“民族史”敘述,就像T形橋墩的橋梁,適用於“減法”,佔地面積小,景觀效果好,工期短,以較低的成本迅速完成宏大作品。缺點是承重有限、跨徑較小,有坍塌和側滑的風險。

  如果説電影《白鹿原》給我留下了什麼最深的印象,那就是在重重困境和不斷做減法中,這種“機會主義美學”帶來的“T形史詩”,一個龐然大物出現了,與自身結構的纖細脆弱形成巨大反差。在這種自豪的悲壯中,似乎也向我們預告了它最終失敗的結局。(李洋 北京大學藝術學院)

[責任編輯: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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