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假若墨子再遇公輸般
製圖:譚斯旗
作為軍人,我常想一個問題:當戰爭的黑雲壓城之際,我們該如何擎起智慧之劍呢?
我不由想起2400年前的一段典故,中國的古人對此問題似乎給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答案。
戰國初年,楚國雇傭發明家公輸般,製造了一種攻城利器,恃強意欲攻打宋國。墨子聞訊後,急忙趕往楚國勸楚王罷兵。幾番勸阻無效後,墨子解下腰帶,圍出一座城,拿幾塊小木板當作工具,與公輸般演習攻防。公輸般採用一種方法攻城,墨子就用一種方法守城。公輸般的九種攻城方式都被墨子的防禦武器一一化解了。最後,公輸般的進攻武器都已用盡,可墨子的防禦武器卻還有餘。公輸般只好認輸,楚王見此無奈地放棄了對宋國的進攻。
一場劍拔弩張的戰爭最終消弭于無形。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解帶圍城”的故事,此事在《墨子 公輸》與《戰國策 宋衛策》等典籍中均有記載。
(一)
這則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典故之所以傳為千古美談,恰恰説明它只是歷史的個案而非常態,是人類歷史上理性擊退貪慾的一次光華閃現。否則兩位軍事“達人”的一次邂逅,也不會被惜墨如金的古人不厭其詳地刻錄在竹簡上,生怕後人忘了老祖宗曾經這麼風雅地化解了一場屠城之難。
那歷史的常態又是什麼呢?5000年斗轉星移中,人類經歷的有記載的戰爭就有1.4萬多起,累計的和平歲月不足300年。戰爭造成了36.4億人喪生,造成的經濟損失折合黃金,可以鋪成一條寬75公里、厚10米且環繞地球一週的黃金帶。僅從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2010年的3100多個星期中,就很難找到沒有發生過武裝衝突的一個星期。
換句話説,人類是在血水與淚水中泡大的,是從戰爭中百劫余生、一路蹣跚而來的。照理説,人類應該長長記性,卻又為何“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人類進入階級社會之後,戰爭早就與所謂“人類的暴力交往方式”無關了,而是由敵對雙方在經濟、政治利益上的對抗性決定的。特別是資本的掠奪本性催生了霸權主義、強權政治,一些民族宗教矛盾也導致地區衝突。這是現代戰爭持續不斷的根源所在。
戰爭作為政治的繼續,從秀孔武、角體力的冷兵器時代,到大兵團、拼鋼鐵的機械化時代,再到體系搏殺、資訊決勝的資訊時代,戰爭與和平的搏擊一刻也未停歇,“叢林法則”一步步登堂入室、異化成一些強權國家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不知是人類的健忘還是無奈。
作為以護佑和平為天職的中國軍人,面對霸權主義的尋釁滋事,我們既不當拘泥古法的“宋襄公”,更不當用財帛贖買和平的宋朝皇帝。能戰方可止戰。“解帶圍城”、彈指罷兵的墨子手裏的王牌是他早已洞察戰爭的規律與走向,換句話説,墨子早已熟諳未來戰爭的制勝機理,並教會他的三百弟子加盟宋國。有硬實力作後盾,是墨子最終説服公輸般、楚王回歸理智的根本。
歷史啟示我們,只要戰爭這種怪物依然逡巡,就一刻不能忘記備戰。
打蛇七寸,擊敵惰歸。備戰的命門在“不患敵之不為,而患己所不能為”,在“先為不可勝,而待敵之可勝”。用毛澤東的話來講就是:準備好了敵人可能不來,準備不好敵人一定會來。
備未來之戰,應當先為未來的戰爭畫張臉譜。劉伯承元帥對會打仗的將領有一個描述:夾一個、盯一個,再想一個。即準備當下、推演發展,再綢繆未來。我們不妨把眼光放得更遠一些,試想——假若墨子重生於22世紀,為迎戰公輸般這位老對手,他的錦囊中會放進哪些妙策呢?
(二)
“多維威懾戰”。戰略威懾的橫空出世,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遏止戰爭。墨子“解帶圍城”的成功,就在於對楚王和公輸般實施了有效的威懾。資訊的公開透明、人裝結合的紮實裕如,再加上正確的人在正確的時間被放在了正確的位置,讓對手一旦發動戰爭將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這種以最小的代價懾心一震,讓貪慾警醒,從而實現戰略目標的威懾戰法,一定還會是制勝未來的方略之一。
20世紀,相互確保摧毀的“核威懾”曾給世界帶來半個多世紀的“恐怖和平”。雖説是坐在火山口上,但世界大戰在威懾之下畢竟沒有打起來。然而這種戰略平衡在資訊技術的沖刷下,正一天天解體崩塌。“從感測器直達射手”的C4ISKRT系統讓戰場對佔優勢一方變得單向透明,被資訊網聯的體系作戰讓戰爭變成了一場昂貴的科技競賽與綜合國力的比拼,資訊威懾代替核威懾成為戰略平衡新支點。試想在22世紀,這種“代差”威懾一旦形成氣候,處於“資訊鏈”底端的國家和軍隊,將毫無招架之力。
除了陸海空天電等傳統物理空間維度的資訊威懾,非傳統安全的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等領域的威懾,也無時不在、無處不有。一枚小小晶片,卻是未來戰爭的制勝命門,如果受制於人,戰場上基本無勝算可言。我們可以設想,22世紀的墨子只要告訴楚王:您的雄師勁旅用的都是我生産的晶片,我只要啟動後門,片刻就可讓你的軍隊變成瞎子聾子。我想不但楚王,就是想一掃六合的秦王也會罷兵。從打鋼鐵到打晶片,科技在制勝未來作戰中的核心地位和作用將愈發突顯。
(三)
“資訊閃擊戰”。閃擊戰是20世紀機械化戰場上速度制勝的代表作,在資訊深度融合的未來戰場,變與不變中,速度仍是贏得勝利的決定要素之一。
美國前防長科恩有句話被廣泛引用:過去的戰爭哲學是大吃小,現在的戰爭哲學是快吃慢。資訊化條件下,作戰體系的運作速度空前提高。“發現即摧毀”的“全球快速打擊理論”即是這種作戰樣式的代表。隨著資訊網路技術的廣泛運用,快,正成為體系作戰能力建設的關鍵。海灣戰爭時,美空軍從發現目標到實施打擊需要1天,科索沃戰爭則需2小時,阿富汗戰爭縮短為19分鐘,到伊拉克戰爭時只需3-5分鐘。“首戰即決戰”“外科手術式打擊”已成為常態。
快,還表現為組織力的快。正如資訊時代企業的動態重組能力,決定企業的生存與成敗一樣,基於資訊系統的作戰體系,面臨非線式的作戰空間、快節奏的作戰行動,已明顯向“柔性”“彈性”和重組能力強的一方偏轉。擁有體系自適應“進化”能力,將成為贏得戰場主動的關鍵。鐵流滾滾的重兵集團模式將成為昨日黃花,取而代之的是按照作戰需求靈活組合的模組發展思路。戰略行動與戰術行動高度融合,指揮體系與單兵平臺高度契合。22世紀,也許楚王的軍隊還未趕到宋國,就已被墨子的超視距精確打擊擊潰,公輸般也可能被墨子派出的“斬首行動”快反分隊抓個正著。
(四)
“非對稱作戰”。有句話耳熟能詳:人類以什麼方式生産就以什麼方式作戰。但如果就此得出生産力水準強勢的一方一定戰勝落後一方的結論,那就大錯而特錯了。古羅馬被蠻族所滅,富甲天下的大宋王朝屢遭金元欺辱可謂明證。
戰爭不是一種線性遊戲,而是充滿了偶然性與或然性。物質基礎的豐裕,只是為打贏戰爭提供了可能,而最終贏得戰爭還得靠一支百折不撓的軍隊和既契理又契機的戰爭指導。
毛澤東對戰爭藝術的運用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扔你的原子彈,我扔我的手榴彈”。這一超越時代的高超謀略,讓一切弱小民族和國家看到了戰勝強敵的希望,也道出了以劣勝優的門匙——主動權!
不按所謂“規矩”出牌、不依敵人的套路打仗,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最大限度地放大自己的“比較優勢”,始終牽著敵人的鼻子走。未來戰爭中非對稱作戰思想仍將稱雄沙場,用於指導裝備建設更可能是事半功倍的妙策。現今,失能武器、定向能武器、無人作戰兵器等在一些國家正逐步進入作戰序列。試想,22世紀的墨子可能掏出的不再是小木板,而可能是撒豆成兵的奈米機器人戰士。揮手彈指間,就可能讓楚王和公輸般血濺七步,就可能潛入所有楚國軍人的身體中成為定時炸彈,使戰爭未開始時就已見勝負高下。
歷史在發展,科技在奔跑,戰爭在激變。22世紀的墨子囊中的妙計也在朝花夕拾間吐故納新……
美國參聯會副主席歐文曾説過這樣一句話:若不能準確預測未來,那麼現在就可能做出錯誤而荒謬的決策。儘管時間這位主考官在揭開謎底前,我們對未來戰爭的一切思考都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很多時候不過是一種臆測猜想,但一切智慧與先機的萌發也正起源於這思維深處的一念。
墨子若有知,或許也正在雲端之上,為22世紀的那場博弈而苦思冥想吧!(柴永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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