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舞臺上呈現的《司馬遷》,是一部中規中矩的戲,儘管戲裏有與故人司馬談、屈原穿越相會的浪漫抒情,基本上走的是傳統話劇的路數,而且融有明顯的小説而非戲劇的敘事策略,從演員表演而言,馮遠征的司馬遷和于震的漢武帝最為出色。
戲的真正開始,應該是從第二幕司馬遷聞之即將遭受宮刑要撞墻而死之時。這時候,戲才有了張力,從而運用了舞臺和話劇獨有的手段,不僅讓司馬遷與故去的父親見面一抒情懷,還有司馬遷的“人固有一死”的三次獨白的重復與舞臺大角度的調度,最後屈辱又是慷慨赴刑的高潮落幕。由此贏得觀眾的掌聲,是理所當然的。
司馬遷早就應該走上話劇的舞臺,這是一部值得期待的話劇,導演任鳴説得對:這是一部有文化傳承意義的戲。司馬遷折射歷史反反覆復無限迴圈的影子,有著濃重的知識分子與權勢、資本之間的關係糾葛,以及其自身道義和良知現實存在的意義。正因為司馬遷身上融有這樣豐富而複雜的意義,搬上話劇舞臺才有難度,遲遲未見有人涉足。
如今舞臺上呈現的《司馬遷》,是一部中規中矩的戲,儘管戲裏有與故人司馬談、屈原穿越相會的浪漫抒情,基本上走的是傳統話劇的路數,而且融有明顯的小説而非戲劇的敘事策略,特別是第一幕廷諫、第三幕還鄉的後半部,第四幕大雪,過程性抒情性的東西稍顯多了些,而戲的成分顯得薄弱。在這些地方,考慮戲小貓吃魚有頭有尾的完整性,照顧方方面面尤其家鄉接納的人民性,舒展司馬遷十年奮筆寫作史記內心世界的抒情性,都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是沒有有效地將其戲劇化,過場戲,一般性的敘述多了些。
在人物的塑造方面,司馬遷和漢武帝的形像是突出的。穿越而出的司馬談,是司馬遷的前史與寫作史記的動因,作用重要,遺憾的多是平面的敘述;而屈原的穿越,則淹沒在抒情之中,點綴作用多於戲劇力量的推動作用。戲中最重要的配角任安,顯得過於單薄,前後兩次出場,一次黑暗中探監,一次大雪中送湘竹簡,都顯示肝膽相照的義氣,其慷慨與司馬遷的屈辱,是知識分子面對現實世界的兩種選擇。讓人不滿足的,只是戲劇的情景,而非戲劇性的情境與情節,大概囿於人物本傳,沒有完全展開想像的空間。相反,從傳統戲曲裏借鑒而來的丑角杜一刀卻格外搶戲,同樣重復出場,筆墨不多,卻因為有戲而富於變化。
在既有的結構與人物塑造及其主題抒發的框架中,導演儘量運用話劇的藝術手段將其展開、豐富,其努力是看得很明顯的。在第三幕前半場和第四幕後半場,因本身具有戲劇性,讓導演得心應手;但在第二幕宮刑、第四幕大雪,主要是人物內心戲,難度極大,導演充分運用燈光道具,在色彩對比上,在舞臺調度上,儘量將戲做得好看而豐富。特別是注意學習了京劇裏跑圓場的手段,打破空間局限,將舞臺展開;第五幕開始司馬遷與妻女悲壯告別一場,更是運用了戲曲場面調度與臺詞重復等手段,讓這一場戲演得一唱三嘆,盪氣迴腸,令人感動。
應該説一下布景的處理,足見導演和舞美的用心,開場前一道道朦朧的反光鏡片從天而落,頗具形式感和象徵性,既可以看成是陰森的歷史背景,也可以看做是司馬遷寫史記的片片竹簡。當戲真正展開時,它們退居舞臺後面或兩側,起反光的作用,頗像日本導演淺利慶太版《哈姆雷特》中舞臺兩側朦朧反光鏡片的運用處理。只是,這一次將反光鏡片的作用運用得更充分,讓舞臺頗具神秘感和想像性,也讓人物在鏡片的相互映射中有著鏡鑒之感,將其成為舞臺的另一種角色。這在尾聲的處理,更加明顯看到。自刎後的司馬遷,在旋轉舞臺中旋轉,四週的鏡片中有他無數的身影朦朦閃動,讓戲幕落而情未落,餘音嫋嫋,留有想像的空間。
順便説一下,從演員表演而言,馮遠征的司馬遷和于震的漢武帝最為出色。特別是馮遠征,在第一幕中還不出彩,後面越演越好。看演出時,我在想,司馬遷真的是為他量身製作的,如果換成別的演員,比如濮存昕合適嗎?濮存昕還是演哈姆雷特和李白更合適,否則大概是一個梗著脖子的司馬遷。馮遠征和司馬遷不僅情景交融,而且身心合一。只是這部戲不少演員的臺詞是個軟肋。我坐在第十排,有不少臺詞都聽不大清。這讓我不禁想起人藝老演員蘇民、鄭榕、董行佶等人,那臺詞不僅要送進每位觀眾的耳朵裏,而且是多麼具有特色。這是話劇中不可或缺的工夫,就像京劇裏演員的唱腔。(肖復興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