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作品價值到底如何評判?
藝術作品價值到底如何評判?
藝術作品價值到底如何評判?
文/羊城晚報記者 許悅圖/曾雨林
走過了雪梨、墨爾本、西西裏、托斯卡納、盧浮宮、倫敦、都靈、米蘭……世界巡展的步伐還沒停下來,許鴻飛的“肥女人”又開始了中國的高校巡展。6月28日到7月27日,由羊城晚報藝術研究院和中山大學哲學系聯合主辦的“生命的直白:許鴻飛雕塑著名高校巡展中山大學站(首站)”拉開了序幕,10件極具代表性的“肥女人”作品在中山大學南校區草坪上展出,包括《吻》、《飛花》、《開心》、《陽光下》、《大地晨光》等。與此同時,許鴻飛小型作品在中大錫昌堂一樓展廳同步展出,現場還有其世界巡展高清攝影圖片。
“肥女人”走進中山大學恰逢畢業季,近段時間網路、媒體上對此事的討論一直沒停過。喜歡這種展覽方式的人認為,藝術融入社區,與人文景觀相輝映;不喜歡這種展覽方式的人認為,“肥女人”豐乳肥臀、醜陋低俗,不配與校園周圍的人文景觀並立。
針對“肥女人”雕塑放進中大草坪與孫中山像、陳寅恪故居為鄰引發的爭議,6月28日,在中山大學許鴻飛藝術基金成立儀式上,中山大學常務副書記、副校長陳春聲主動回應:彰顯校園自由包容的風氣,正是校方的期望。
在接下來的許鴻飛作品專家研討會上,來自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山大學等國內多所著名高校的12位權威學者,就許鴻飛作品的審美價值與社會價值、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路徑,進行了研討。
A、用男人找老婆的眼光評價“肥女人”?
羊城晚報:“肥女人”走進中山大學恰逢畢業季,近段時間不僅僅是學校網路上,就連社會、媒體對此事的討論也一直沒停過。喜歡這種展覽方式的人認為,藝術融入社區,與人文景觀相輝映,置換了背景,也增加了解讀作品意義的可能;不喜歡這種展覽方式的人認為,“肥女人”豐乳肥臀、醜陋低俗,不配與校園周圍的人文景觀並立,因為“孫中山先生銅像是中山大學的圖騰,惺亭是嶺南大學先烈紀念地,陳寅恪先生故居是中山大學的學術聖地。”對於這樣的爭議,幾位是持什麼樣的態度?
馮煥珍:我想談談我對藝術作品雅俗的看法。有許多人認為藝術作品只要選擇了大眾生活範圍內的題材來加以表達,就是俗。我對這種看法是有保留的。我認為作品的要素不在於它所表達的這個題材,而是表達這個題材所擁有的見地,以及他表達這個題材所達到的高度,後面這個才是關鍵。如果他表達的題材和持有的見地是庸俗的,不管如何表達,這個作品都上不了層面。如果表達這個題材的見地是普羅大從或者能工巧匠無法企及的高度,即使在表達的語言和工具上稍微笨拙一些,我認為都是高雅的作品。
許鴻飛先生的作品到我們中山大學展覽,有教授發出異樣的聲音,雖然從活躍爭論的意義上看,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我覺得很遺憾,中大竟然有知名教授以男人找老婆的眼光去看一個藝術家的作品,這是非常遺憾的,這正好證明了中大的藝術教育是何等的缺乏。
許鴻飛:我的作品在中大能引起這麼一場大討論,我原先也是沒想到的。“肥女人”從去年開始走了很多國家,從義大利西西裏、澳大利亞、法國,最近又到英國、義大利都靈和米蘭,在當地反響都特別好。在義大利西西裏,因為反響好,展覽還延期了三個月。
在展覽的過程中我就發現中國人和外國人看藝術品的態度很不一樣。外國人看作品,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但中國人看作品,首先考慮的是這件作品背後有什麼意義,看這件作品我們能學到什麼,對這件作品別人認為好不好,領導、老師覺得好不好,別人沒笑我不能先笑,帶著目的性、功利性看展覽,很是沉重。
做美女雕塑我也能夠做得很好,但做這種雕塑的人大把,做出來也容易呆板,而藝術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己的風格。藝術審美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藝術要豐富要多樣化,就像剛才馮煥珍老師所説的,如果都以男人找老婆的眼光去看一個藝術品,千人一面,那麼所有藝術家出來的東西只會很單一。
王德勝:這讓我想起你畫冊裏面的一句話:“現在很多雕塑由於局限于宏大敘事,只做紀念碑式的、象徵性的東西,很少做小的架上雕塑,缺乏生活趣味,缺乏親和力,和人有距離,現實感不強,所以很難被接受”。
這裡,“很難被接受”的應該不是“物化”的作品,而是持續發生在藝術與大眾之間的特定“生活關係”——當藝術家對於這種生活關係的具體感受喪失了當下鮮活性,當藝術只是成為藝術家的工作而不能深入體會日常生活感性的現實姿態,藝術與大眾便開始相互陌生。
也因此,當我們站在許鴻飛的那些“肥女人”面前,憨態可掬的豐滿造型、歡舞騰躍的身體節奏、放大凸出的性別特徵、自滿自足的愉悅表情,以及那些圍繞並與雕像展示相一體的空間開放性……這些雕像所呈現給我們的,恰是一種立場鮮明堅定、觀念直白明確、敘事簡潔有力的當下生活關係感受。
許鴻飛:其實藝術只有兩種方式,一是繼承傳統,二是創新叛逆。如果只是一味地繼承,你的東西永遠都是老祖宗的延伸,可能在一段時間內能夠得到周圍的認可,但大浪淘沙,最終歷史記得的,還是老祖宗創立的那一套。
而叛逆的創新,因為走得比別人快,如西方的印象派、野獸派,在最早出現的時候,無一不是得到了傳統的攻擊和不屑,但歷史證明,當年瞧不起他們的,歷史並沒有把他們記住,反倒是離經叛道的人,得到了後世的認可。
羊城晚報:“肥女人”遇到這樣的爭議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比如去年“肥女人”走進中國美術館時,《月光曲》這麼一件略帶性意味的作品最終被撤下,但得到了很多藝術評論家的喜愛,也引發了小圈子內的一輪關於情色作品的討論。面對這樣那樣的爭議,您是怎麼對待的?
許鴻飛:我都已經習慣了(笑),有爭議是好事,這能讓我換個角度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也有利於觀眾更加全面地認識我的作品。很多藝術家害怕爭議,因為他們不敢超越。我卻總是在爭議中做事情,如果一有批評我就改變自己的風格,那“肥女人”也不會有現在的成功。
B、作品帶來感動皆因直指人性?
羊城晚報:許老師的雕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它的衝擊力,你可以喜歡或者不喜歡,但是你沒有辦法回避,它一定會有很強的影響力,這個很有意思。以瘦為美的審美標準,在當代已經成為霸權話語,乃至於人們很難再去欣賞肥胖美。對於“肥女人”,兩位老師又是如何看待的?
王德勝:面對許鴻飛的雕塑作品,直接地,我們會生發出一份感動,熟悉而親切的感動。這份感動,源於作品由裏向外散發出的我們生活的日常氣象,來自雕塑空間裏活躍著的生活親和力量。
上個月27日、28日在中大組織博士論文答辯的時候,我第一次在圖片上接觸到許鴻飛先生的作品,回去之後很認真地在網上搜索。這次第一回直觀地觸摸到了他的作品,對於我來説,這個認識過程很短,但是感受性非常強,我後來做書面彙報的時候,特別強調了我所感受到的作品本身對於生活感性的張揚。面對許鴻飛先生的作品,我會生發出一種感動,就像中山大學許鴻飛藝術基金成立儀式上,中大副校長陳春聲説的一句話,我覺得很有意思,一個圈外人説了一句很到位的話,他説這個作品直達人性,回答了一個問題“人性到底是什麼”。
馮煥珍:長期以來,中國女人以瘦為美,今日尤甚,很多女人為了追求瘦身,不惜毀傷稟自父母的身體髮膚,借助人為手段改造自己的形象,以求符合“男人”的審美觀,完全喪失了真實性與自然美。與此相應,許多藝術家亦紛紛依照“男人”的審美觀去尋找、圖寫女模特,塑造出比黃花還瘦的美人,不但造成了千人一面的單調局面,更背離了藝術家亦身處其中的生活的真實性、自然性與多樣性。古人云,“為貪天邊月,遺落手中珠”,説的就是這種現象。在我看來,許鴻飛先生以“肥”作為其眾多女性雕塑作品的語言,正有對治這種風氣的用意。
當然,一個藝術家僅僅在創作題材上有所創新是遠遠不夠的,他還必須在主題上滿足審美主體發現其本真的需要。我以為,許鴻飛先生在這個層面也做得很好,而且正是他在這更深層次的成功發掘,才使他選擇的雕塑題材既有新意又有意義,他的雕塑語言既有鮮明個性又能為大眾接受。許鴻飛先生以一雙童真的眼睛發現了大眾本具的精氣神,並且不加掩飾、不加保留地表現了出來。他表現的這種精氣神,可以歸納為一個根本性格和四個鮮明特點,一個根本性格是真實,四個鮮明特點是自然、純樸、放鬆、自在,真實為其體,自然、純樸、放鬆、自在為其相,而且體與相一而二、二而一,一體不分而又各安其位。
羊城晚報:為什麼您塑造的都是女性形象?
許鴻飛:在作品的表達上,一般女性的表達是比較豐富的,大家都喜歡,如果換成是一個男胖子,可能大家就沒有這麼喜歡了。另外,通過“肥女人”我找到了一種可以表達的形象,我本身也是比較喜歡的,可能潛意識比較喜歡這種有感覺、比較有衝擊力的形象。
很多人都發現,我現在表達的東西比較歡樂,但黃永玉大師也曾經跟我説過,你應該做一做痛是怎樣的,冷是怎麼樣的,狂風的情況下又是怎麼樣的,可能這些通過“肥女人”來呈現,都有一些不一樣的觀感。這樣的多樣化我很喜歡,很有味道。當然快樂還是大家最需要的。
C、不停巡展到底為了什麼?
羊城晚報:許老師,剛剛結束了英國和義大利的展覽,“肥女人”馬上又開始了高校巡展。很多藝術家幾年甚至幾十年才做一個展覽,您這麼馬不停蹄到底是為什麼?
許鴻飛:你這麼一説我才發現,上個月我一下子做了6個展覽。月初的時候在廣州藝博會有一場展覽,緊接著去了英國倫敦,然後是義大利都靈、米蘭,在米蘭又舉辦了一場藝術衍生品的發佈會,剛回到廣州,又開始了“肥女人”高校巡展的第一站。這就是我做事情的方式,想到了,就會馬上去做。
對我來説,每次展覽都不是終點,而是重新出發的起點。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的世界巡展是沒有這麼多站,這麼密集的,但每次展覽之後,都會有其他國家的政府或機構找到府來,希望我到他們那裏去展覽。就像之前在盧浮宮的個展,還進入官方的視線,成為中法建交50週年“文化中國”大型文化藝術展的重頭戲,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之前澳大利亞和義大利的個展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因為當時在雪梨的展出就有新聞在國家外交部、國務院辦公室的主頁上刊登出來。展出之後,文化部留意到我的作品,他們覺得我的作品很適合國家層面的文化推廣,於是就直接和廣州文廣新局對接,最後定下來來巴黎羅浮宮的展出。
盧浮宮的展覽一結束,我馬上又飛去了義大利看場地,因為米蘭和都靈都邀請我去他們那裏展覽,他們都是看過我去年在義大利西西裏和托斯卡納的展覽,於是向我發出了邀請。
所以現在我的世界巡展步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推著走的。就我個人而言,世界巡展的最大收穫,就是所到之處都有觀眾、藝術家、評論家表達、交流自己對“肥女人”雕塑的看法,這都會給我帶來很多新的靈感,創作出新的作品。
羊城晚報:您的巡展計劃下來還有哪幾站?
許鴻飛:世界巡展接下來還要去阿根廷、土耳其、美國,計劃還要去非洲。而中國高校巡展接下來首先要去北京和上海的高校。我跟其他藝術家不一樣,展覽不是一種回顧,而是推動我創作的源泉。
就像這次去英國和義大利又走了一趟,我又構思出很多新作品。很多人不太了解我,都覺得我每天都和一堆人在工作室裏聊天,哪有時間創作。其實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源自生活的某個小片段,我是在享受生活過程中形成創作的。
爭議
“肥女人”進中大的時候恰逢畢業季,剛開始,孫中山像和陳寅恪像前都有“肥女人”駐足,一些師生興奮地跟“肥女人”合影,一些師生卻對“肥女人”的出現頗有微詞,認為出現的時間地點不妥。隨後,陳寅恪故居前的“肥女人”被移至康樂園的大草坪上,但在孫中山像前的“肥女人”依舊淡定從容地接受著好奇的眼光和鏡頭的掃射。
程煥文
(中山大學資訊管理學院教授)
6月29日,自稱“竹帛齋主”的程煥文在部落格上發文《齋主為什麼反對中山大學“肥女人”雕塑展覽》,認為前段時間在網路上引起熱議的“肥女人”進校園一事,很多媒體“對齋主的基本觀點並沒有清楚陳述,齋主有必要重申自己的基本觀點,以正視聽”:
(1)齋主認為大學的基本精神是學術自由和追求真理,因此一貫堅持學術思想和藝術的自由表達,從不排斥任何學術思想和藝術表達,相反一直持包容的態度。
(2)齋主之所以強烈反對中山大學的“肥女人”雕塑展,既與學術自由和包容無關,也與雕塑的美醜和藝術家的水準無關,只關乎學校的尊嚴。
(3)孫中山先生銅像是中山大學的圖騰,惺亭是嶺南大學先烈紀念地,陳寅恪先生故居是中山大學的學術聖地。這些場所莊嚴神聖,不可不敬畏尊崇,因為這關乎一個學校的尊嚴。
(4)平等、自由的前提是人格平等和人格尊嚴,沒有尊嚴,談何平等自由?!學校也是同理。
(5)齋主不反對學校舉行任何藝術展覽,也不反對任何藝術家,但是,如果在諸如孫中山先生銅像、陳寅恪先生故居這類重要紀念地舉行非相關展覽,齋主始終會表示強烈反對。
陳春聲
(中山大學常務副書記、副校長)
6月28日,中山大學許鴻飛藝術基金成立儀式及許鴻飛作品研討會在中大南校區錫昌堂(哲學樓)舉行。在成立儀式上,陳春聲對於“肥女人”進校園一事主動進行了回應:
藝術的表達不同於學術,是感性的而非邏輯性的,對於同一件作品,不同的人會産生不同的想像,有爭議是好事,這對活躍校園氛圍,對培養自由、個性的校園文化有幫助,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學校所期望的。
許鴻飛的雕塑作品擺放在校園裏面,對校園原有的建築風格的確是顛覆性的,但我認為,顛覆性正是藝術的魅力之一。
[責任編輯: 李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