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是我國唯一的核武器研製生産單位,是以發展國防尖端科學技術為主的集理論、實驗、設計、生産為一體的綜合性研究院。在大多數人印象中,這裡雲集了一大批包括兩院院士在內的高端科研人才。可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這些科學家的身邊,還有一群技能人才,他們在我國核武器的研製生産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科研人員和技能人員一起工作的場景隨處可見
特製的刀片在設備上飛速地旋轉,發出刺耳的聲音,音量不大,卻給旁人耳鳴般的不適感。
位於四川省綿陽市的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以下簡稱“中物院”)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的一間實驗室裏,兩名實驗人員正專心調試一台名為“單點金剛石飛切”的工程樣機。
外行人看不出來,這臺看上去極其普通的機器,其實是中物院自主研發的高精尖設備,它將應用於國家重點科研工程建設項目,能將粗糙的材料表面加工為表面粗糙度達奈米級的鏡面。
因為這臺設備特殊的用途,作為我國唯一的核武器研製生産單位,中物院完全依靠自己的實力,自主研發。
夏歡就是團隊中的一名科研人員。彼時和他站在一起工作的,還有一名技能人員——高級技師韓長慶。
“為了達到更高的精度,做什麼實驗、調整什麼參數都得向韓師傅請教。”夏歡説。
這位本科就讀于吉林大學,後在中物院取得研究生學歷的科研人員坦言,遇到不懂的問題時,他總會向職業學校畢業的韓師傅尋求答案。夏歡的很多設想,要通過韓長慶的操作才能變為現實。
而在隔壁實驗室的一台磁流變拋光機床前,科研人員説,研製這臺設備耗時10年,項目組有10多人,包括博士、碩士,還有3名技能人員。
“科研人員和技能人員一起工作的場景隨處可見。”中物院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所長助理徐彥霖説,這是因為中物院的科研工作要求有很強的工程實現能力。
所謂工程實現能力,就是要把設想和圖紙變成實際的産品。中物院承擔了我國核武器研究、設計、製造、交付部隊,到退役後無害化處理的全過程任務,這就要求把研究成果變成産品。如果産品製造不出來,所有的設想都是紙上談兵。
但在尖端的研究項目中,工程實現的環節異常專業,不是搞研究的碩士、博士做得出來的。
在中物院流體物理研究所,為了保證一台價值7億元的加速器的順利運作,50多名科研人員和大約15名技能人員一道,共同完成各項科研任務和設備的運作維護。
技師王利鳴就是其中一位。在這個高級知識分子扎堆兒的研究室裏,他的地位無可替代。
“一個物理思想如何實現?需要相應的裝置和平臺不斷地實驗驗證,而設計、安裝和調試這些裝置與平臺,需要科研人員與技能人員的不斷磨合,需要技能人員專業的操作。”王利鳴所在研究室主任石金水説。
作為中物院人才隊伍管理中樞——人事教育部歷來都重視管理、科研、技能3支隊伍的統籌均衡發展。部長劉瑞根説,由於核武器特殊的技術要求,對一切工藝都是“極限狀態”的要求,馬虎不得,所以要有一支強大的技能人才隊伍來支撐加工製造環節。
技師和院士一樣,都是項目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事實上,早在1960年代中國研製核武器的初期,科研人員和技能人員緊密配合的格局就已經在中物院形成了。
中國工程院院士、核武器工程設計專家、研究員徐志磊記得,1960年代他在青海的核武器研製基地工作的時候,就是樓上搞研究,樓下抓生産。科研人員的設計圖紙拿到樓下就可以請高水準的技術工人做出樣品或産品來。
這種傳統延續至今。劉瑞根説,全院7300名技能人員中,有大約1400名分散在各個研究室,他們緊緊“圍著科學家轉”,配合實驗室的理論和應用研究。
其餘的技能人員,則分佈在各個生産車間,通過中物院的分工大系統,加工、生産、定型、試驗、列裝産品。
作為中物院的重大科研項目,流體物理研究所承擔的Z箍縮實驗平臺(簡稱PTS裝置)達到了世界領先水準。PTS裝置研製突破了鐳射觸發開關、多路同步匯流、高能量密度傳輸等關鍵技術,裝置峰值功率達到20TW、電流8.4MA,取得了國際先進水準的研究成果。
參與項目的30多人科研團隊中,有近10名技能人員。
從實驗室人員介紹中,既有PTS項目的發起人、已故中國工程院院士、原副院長丁伯南,如今項目的負責人、加速器及脈衝功率技術專家、所長鄧建軍博士,也有高級技師戴英敏的圖片和簡歷。技師和院士一樣,都是項目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更多的技能人員通過中物院的大系統,間接參與到前沿項目中。他們分佈在中物院下屬的多個研究所。在這個協同大系統中,他們在另一個層次上扮演著科學家助手的角色。助理研究員計策説:“一所設計,二所診斷,六所機械加工,八所制靶,九所計算……每個環節都有技能人員的身影。”
他們認為,各個研究所之間相互配合,協同分工,技能人員是合作鏈條上不可或缺的環節,這個鏈條上一個環節掉鏈子,都會直接影響全院的科研進程。
徐志磊院士認為,根據研究任務的不同,科學家的助手分為兩種,一種是直接分散型的助手,與科學家面對面磨合,直接幫助科學家完成想法到現實的轉變。而更多的時候,則是另一種情況,即在一個大型科研生産機構,部門間的配合要多於人和人之間直接的配合,這種精確的分工必然要求有一支專業化極高的團隊來完成加工製造環節的工作。
“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的充當科學家的助手,技能人員在實現科學家想法的道路上的作用無可替代。”徐志磊説。
尋找技能人才的黃金比例
缺乏高水準技能人才隊伍,曾經是一些科研機構的煩惱。2011年9月,中國科學院院士、高功率鐳射物理國家實驗室總工程師林尊琪在一次活動中表示,國家重大科學工程出現了高端技能型人才荒。
他的團隊在工作中要使用一種面積在0.5平方米以上、重量在六七十公斤的晶片,峰谷中間值要求在0.2~0.25微米之間,晶片怎樣安裝一直困擾從事高功率鐳射研究的“高才生”。
後來,林院士把這項任務交給中科院上海光機所裏的一名職校畢業生邵平。不到一個月,這名職校生就找到一種新的支撐辦法,解決了困擾眾多“高才生”很長一段時間的難題。
這引起了很多院士的同感。林尊琪説,從表面上看,國家大科學工程往往是由研究型人才唱主角。實際上,大科學工程中高端技能型人才跟不上去,是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
從某種意義上講,中物院的實踐為上述問題的解答提供了思路。在中物院,有一個流行的説法:科學家的設想、工程師的藍圖、技能人員的産品,三者缺一不可。
用徐志磊院士的話説:在中物院的事業中,科學研究、工程開發、製造生産是環環相扣,相互依存的。
數據顯示,中物院有8600多名科研人員,其中包括12名中國科學院院士,11名中國工程院院士。在高水準的科研隊伍之外,中物院還擁有大約7300名技能人員,在中國核武器研製生産的最前沿,他們將科學家的設想、工程師的藍圖,變為實實在在的裝備和産品。
在中物院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所長王寶瑞常強調的一組數據是“4:6”——所裏科研人員和技能人員的人數比例。在他的眼裏,“4:6”是所裏人才隊伍的黃金比例。
包括國家一些部委負責人在內的很多參觀者,對中物院的技能人才隊伍表達了羨慕之情。
“如果我們設計得很好,卻做不好,顯然會影響科研效果。”王寶瑞説,所裏能完成高精尖領域的科研項目,離不開高水準的技能人員。
王寶瑞以“國家隊”的標準來建設自己的技能人才隊伍,每年光用於培訓的資金就達150多萬元。
更讓王寶瑞引以為傲的是,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是高手雲集的地方。2006年以來,該所先後從全國數控技能大賽和全國職業院校數控技能大賽的賽場上引進獲獎選手86人,佔引進技能人才總數的80%。
在2008年全國數控大賽上獲獎的孟慶津,就是在賽場上被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人教處副處長李正榮“盯”上的。隨後,他被請到中物院參觀並於次年與這所尖端科研機構簽約。
2010年,剛剛參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孟慶津在中物院第20屆職工職業技能比賽中獲得二等獎,這位初級工因此實現“三級跳”,拿到了技師資格。而在一般情況下,普通技術工人至少要15年時間才能從初級工晉陞為技師。
在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黨委書記代毅的眼裏,從大賽中選人的思路是對的。他們相中的孟慶津,不負眾望,在2012年第5屆全國數控技能大賽中獲得數控車職工組第一名,拿了個全國冠軍。
徐志磊院士近日專程到車間了解技能人才隊伍建設,與孟慶津等青年技能職工座談交流。他表示,未來20年我國在高檔數控機床方面將有長足的發展,3D列印、人機交互、無線通信等技術將廣泛應用到製造業,希望技能人員多學習了解機械工程領域的前沿技術,進一步完善提高,為更加智慧、柔性、精準的先進製造業作出更大貢獻。
中物院擁有自己的培訓中心——如今已發展成為國家高技能人才培訓基地,定期開展全院性職業技能比賽。
代毅説,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特意為技能人員鋪設“快車道”。通過這種以賽促訓的機制,初級工可以跨越中級工、高級工的級別,直接成為技師。
而在很多單位幾乎已經封頂的高級技師級別,在中物院又實現了新突破,“高級技師還可以晉陞為特級技師”。
“國家有各類科技進步獎,可技能類的大獎不多見。”作為人事教育部部長,劉瑞根説,“中物院要有所突破,獎科學家,還要獎優秀的技能人才。”
在4月剛剛發佈的《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技術革新成果獎勵暫行辦法》中,中物院決定,設立技術革新獎,激勵那些作出貢獻的技能人員。
“因為,專業技術人才、管理人才、技能人才3支隊伍,誰也不能落後。”劉瑞根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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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