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散文:步履間感受時代的脈動
【新時代·新創作·新文論】
當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步入常態化階段。這個“五一”假期,更多的人在遵守基本防護要求的前提下,願意到戶外走一走,放鬆身心,舒緩情緒,感受自然的芳華與春天的氣息。有數據顯示,今年第一季度全國超過30萬人成為網文作者。於是,記錄這次特殊“春遊”經歷的遊記散文不斷地涌現出來,成為一個頗具規模也值得研究探討的文學現象。
作為一種古老的文體,遊記散文在中國文學史上可謂源遠流長。古代遊記以描寫自然山水為主,但遊記作者在自然風景面前,由物及人,或愉悅,或激昂,或憂傷,在風景之中放置自己的個人情懷。近代以來,遊記散文的寫作更加注重緊貼現實社會,作者在遊記散文寫作中常常擱置“自然”,而頻頻回首“社會”,如鬱達夫的《屐痕處處》、沈從文的《湘行散記》、翦伯讚的《內蒙訪古》等,無不是對時代風雲、民情生計、歷史文化、風土習俗等社會情狀的深切關懷。可以説,“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已經成為過去,“社會風景”逐漸取代“自然風景”,成為現代遊記的主要內容。
在行走中獲得一種宏偉的歷史感和縱深感
“文章合為時而著”。現實主義始終是文學創作的主潮和基本要求。在當前時代整體背景下,遊記更有可能、更有責任貼近現實,感受生活現場,擔負起時代交予的創作使命。但受文化散文的持續性影響,當下游記散文總體上特別迷戀于山水風物的文化沉思或歷史想像。歷史文化當然是回應現實社會的一個維度,但由於在具體寫作過程中,這類遊記散文熱衷於史料的考辨,過多地融入理性思考和終極追問,高蹈而又冷漠,整體上與現實生活的關聯度不大,陷入一種模式化、刻板化的寫作套路。因此,當下游記散文作者如何走向廣闊的社會天地,以自己的腳步丈量祖國的大好河山,記錄日新月異的“社會風景”,展現我們這個時代各個角落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偉大變化,成為遊記散文寫作的一個重要命題。
有學者認為,“風景”不是自在自足的,而是被旅行者發現和建構出來的。書寫新時代的“社會風景”,就要求遊記散文作者要有“行萬里路”的實踐精神,帶著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行走于天地之間。無論是繁華都市還是寧靜鄉間,無論是沿海一線還是偏遠邊地,都要用心去遊歷、探索,以便引領讀者全面感受祖國大地上不同區域、民族、文化的新樣態和新氣象,為人民代言,為時代賦歌,如此才能更廣泛地繪出多彩斑斕的社會畫卷。
在這方面,已經有許多優秀的遊記作品為我們做了示範。如南帆的《濂江林浦》、梅潔的《走過房陵》、郭震海的《太行山裏的信仰》等,他們都是深入不為人所關注的鄉野小鎮,駐足觀察、體驗,由過去思考當下,從平凡中發現偉大,既有市井的素描,也有時代的大風歌,真正做到了對時代進行多樣性、全方位的觀照。
人間處處是風景。我們國家歷史悠久,幅員遼闊,遊記散文寫作當然不缺乏鮮活的社會性素材,問題在於要站在什麼樣的位置、從什麼樣的角度,來捕捉、觀察、運用這些素材。很顯然,遊記散文作者如果匍匐在地,沒有恢宏的視野和超拔的眼光,而是隨處取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那麼就會陷入“不見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境地,其筆下的“社會風景”也必是零敲碎打,瑣屑、平淡,毫無詩意。
所以,書寫新時代的“社會風景”,遊記散文作者不但要勇於深入生活、紮根現實,多走多看,全身心地感受和體悟,還要站在國家、民族的高度,以高屋建瓴的姿態,審視旅途中所遭遇的社會問題和現實人生,既能夠跳出一時一地的有限視野,將它們放到整個時代的大環境里加以思考,也能夠以小見大,指出其中所凝聚的時代精神。
另外,新時代之所以為“新”,還在於它時時刻刻地在變化發展著。“詩文隨世運,無日不趨新。”面對奔騰向前的時代洪流,遊記散文寫作者更要有高的站位,在行走中獲得一種宏偉的歷史感和縱深感。這樣才能從比較、發展的角度,進一步勾畫出“社會風景”的新顏舊貌,展望它的未來走向,向讀者傳達時代的脈動。
遊記寫作要有生態倫理的高度
站在民族、國家的高度寫出廣闊的“社會風景”固然重要,但旅行中的風景都是流動的。如何避免走馬觀花,發掘風景的時代內涵,也是需要遊記散文寫作者積極面對的。
遊記散文寫作者要積極去擁抱我們這個身處的時代,借助所見所聞,對當下中國的深刻變化進行透析和認知。這需要作者善於穿透“社會風景”紛繁的表像,追尋時代洪流下每一種景觀的意義和詩意,並在世道與人心、過去與現在、理想與現實等關係維度中,對其加以淬煉和提升,如此才能創作出具有家國情懷和思想穿透力的作品,傳遞向上的精神力量。
那些“文化苦旅”式的遊記散文,如果能拋棄一味地圍繞人文景觀展開的理性思辨和史料考古,而是能夠從歷史與文化的迷思中清醒地回到當下,對現實種種問題作明晰回答,其深度和厚度仍然值得肯定。如張抗抗的《雲和梯田》從稻田文化寫起,但最終顯現的是農業技術革命、生態文明建設等時代的主旋律,為我們指出近年來中國農業的現代化進程及其背後的文化自信。
書寫新時代的“社會風景”,並不意味著要放棄對“自然風景”的關注,只是這種關注不要像傳統遊記那樣,停留于純粹的“自然風景”的描寫,或者僅僅將自然人格化、道德化、哲理化,而應該進一步思考作為社會學意義上的人與自然的關係。特別是在高度工業化的今天,我們所生活的自然環境已經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和破壞。比如這次新冠肺炎疫情,已有證據顯示病毒可能來自野生動物。這就提醒我們,敬畏自然,保持人與自然萬物的和諧關係,事關整個人類社會的命運。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生態倫理問題。
所以,新時代遊記的“自然風景”書寫,應站在生態倫理的高度,思考人類在利用自然的同時又如何能夠保護好自然。這需要遊記散文作者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用遊記文學的感性和直觀,反映當下的環境問題,以起到警醒的作用。同時,隨著生態文明建設的持續推進,近年來我們的環保事業已取得了重大的進步,植樹造林、治理工業污染、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這些輝煌的成績,也都需要遊記作者給予充分關注。近幾年,《十月》雜誌組織一批作家以旅行采風的形式,寫出一些城鎮在環境保護方面的努力和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的巨大變化,並以專欄的形式刊出,即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描繪兼具個人溫度和時代熱度的風景
文學就是人學。文學既要表現基本的、永恒的人性,也要傳達個人具體的情感與認知。遊記最大的特徵在於寫作者作為一個旅行者,自主設計遊蹤,以個人的視角去觀察和體驗風景。在所有的文學寫作中,個人與社會從來都不是對立的。書寫新時代的“社會風景”,顯然不能缺乏個人的立場和視點,但前提是不要一葉障目,有個人趣味而無社會情懷,或以一己之見代替整個時代和社會的面貌。而應是自覺地把個人與時代統一起來,讓自己的步履緊跟著時代的足跡,與時代同行,小處落筆大處著眼,描繪出具有個人溫度又有時代熱度的風景。
如王劍冰的《揚州慢》,作者劃著一隻小船悠遊揚州瘦西湖,一路上串起了揚州的前世今生。但作者並非像很多文化散文那樣考證古跡,而是以細膩的情感觸角,去體味揚州“慢”而又生機勃勃的城市氣質,個體的情懷與時代的風華有機地融為一體。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遊記的文體邊界還不斷地向訪談記、探險記、調研報告、生態散文乃至頗具熱度的“非虛構寫作”敞開,形成一種既與傳統遊記有所關聯卻又難以歸併的“亞遊記”寫作。整體來看,這類遊記相對於傳統遊記更有現實關懷意識。但不管遊記文體如何變化,“亞遊記”寫作將走向何方,我們仍然相信,在本土文學話語不斷得到強化的當下,以一種更加自信的姿態描繪出具有中國品格、世界視野的“社會風景”將是它的重要主題方向。
(作者:王炳中,係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百年中國遊記的‘社會風景’書寫研究”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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