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魏得勝著：《另類人生》湖南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從緬甸撤回昆明的飛虎隊，在他們那一列列卡車和吉普車上，不是滿載走私物品，便是載著英印混血的摩登女郎，給人的感覺，他們不像是在戰區，而更像是去野餐。那些摩登女郎們穿著時髦的皺褶短上衣，戴著五顏六色的太陽鏡，用現在的語境來表達，一個字：酷。
飛虎隊員們白天輪流在警戒棚裏值班，靠打撲克消磨時光。其他人則更是閒得發慌，他們有時去打野鴨，或蒙頭大睡，或飲酒作樂。無事生非的飛虎隊員在昆明街頭，最怕的是遇上他們的憲兵。大多數美國兵極愛喝酒，有的喝醉了便失去控制，以致罵人、打架，甚至調戲婦女。憲兵一來，麻煩即至。所以，美國大兵雖然也會和憲兵發生爭執，但挨罰的時候，還是要遵守規矩的。比如遇到不服管的飛虎隊員，美國憲兵便翻開衣領，顯示出印有羅斯福總統頭像的徽章。犯規士兵這時就會畢恭畢敬地向徽章敬禮，表示願意接受懲罰。一般的處罰是“畫地為牢”，即由憲兵遞給那位受罰士兵一支粉筆，讓他圍著自己在地上畫個圈，告訴他“罰站半個小時”，被罰的美國大兵，真的就站在那個粉筆圈裏乖乖的呆上半個小時。這就是美國軍規或者説是西方人的行事方式，滋事是一回事，自覺而嚴格地接受懲罰又是一回事。
當飛虎隊第一中隊撤離仰光，並分批撤離緬甸的時候，在昆的飛虎隊成員正受到蔣介石和宋美齡赴宴、授勳的款待。那是1942年2月28日，時在昆明的蔣介石和夫人宋美齡舉行晚會，飛虎將軍陳納德和在昆明的飛虎隊員們榮幸地作為委員長及其夫人的客人出席了晚會。飛虎隊員們因為受到這樣高的禮遇而激動不已。那天，工作員用各種盆景和中美兩國的國旗，將賓館的正門裝飾得花團錦簇、氣氛熱烈。樓下的門廳裏也到處挂著彩旗，二樓上的禮堂則吊著各色皺紋紙的彩條。
為參加這隆重而莊嚴的晚會，陳納德事前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鏡子前左顧右盼。他讓隨從為他拉拉領帶，又扯扯上衣，直到衣服上基本看不到折痕，他才滿意地前往。如果不考慮年齡的話，陳納德可以説是飛虎隊標準的飛行員。
這一天，飛虎隊員每個人也都穿著筆挺乾淨的軍裝，皆舉止得體。為了保證晚會的順利進行，酒吧整個晚上都不對外開放。可是當晚會開始時，禮堂裏仍有兩張椅子空著。陳納德事先宣佈過：“如此重要的一個晚會，飛虎隊員不許出一點差錯。”看來，又有人開小差了。當兩名中國女歌唱家正在唱歌時，缺席的飛行員出現了，他們突然醉醺醺地鼓起掌來，一時間打斷了歌聲。這也難怪宋美齡在晚會開始時批評説，飛虎隊需要加強紀律。看來，宋美齡的這些話並非無的放矢。宋美齡的原話是：
沒有紀律，我們將一事無成。我和你們尊貴的指揮官一樣，也將對你們絮絮不休地談論紀律，我指的是我們在內的自覺的紀律。然而，我並不是要求你們裝成泥塑木雕的小聖賢。我自認也有人情味，不喜歡刻板的人，但我的確希望你們這些孩子記住一件事，全國都在關心著你們，我要求你們的行為舉止配得上由你們建立起來的那些偉大的傳統。我要求你們給我的人民留下一個印象，一個美國人的真實形象的印象……
宋美玲的這番話，今天讀來，仍讓人心生感動。看她這段對美軍的“訓話”，即充滿了西方的人性美，又充滿了東方的溫情主義。宋美齡不愧為女界佼佼者，在當時的中國政界，實在無法説得出，還有誰可以和她媲美。她直接把美軍飛虎隊裏的人看作孩子，孩子嘛，就不免會多出些錯。説明宋美齡原諒了這些孩子們的過錯。但又要求這些來自美國的孩子“給我的人民留下一個印象，一個美國人的真實形象的印象”。這話聽上去很柔，深思後又會覺得很重。言外之意是，你們的不良行為不是美國的真實形象。也就是説，道德上，只有保持良好的軍人作風，才是美國的真實形象。相信在場的飛虎隊員，個個為如此優美而不失技巧的語言所感動。當然，感動過頭就容易出事。
蔣介石和宋美齡的昆明之行給飛虎隊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為了報答宋美齡的“知遇之恩”（也就是説，宋美齡太了解美國人了），飛虎隊的小夥子們要悄悄表現一下，給蔣介石夫婦一個驚喜。事情安排在蔣介石夫婦離開的那一刻。蔣介石夫婦所乘的那架中國航空公司的飛機起飛前十分鐘，飛虎隊的值日官決定由飛行員們來一場空中表演，而且要飛得漂亮。此時，蔣介石的隨行官員們正在跑道上同送行的人們鞠躬握手。飛虎隊的小夥子們駕駛P-40型飛機升空後立即開始俯衝，他們猶如一隻只歡快的小鳥，排成一列縱隊飛向機場的盡頭，表演翻滾動作。如果不是感到這場表演來得太突然，如果不是因此而被嚇著，可以肯定地説，在場的人應該是感覺得到飛虎隊員們的快樂心情的，而這一心情的來源，則是宋美齡對他們那番母親般的愛恨交織之情——愛這些孩子的勇敢與帥氣，恨他們的調皮與搗蛋。
飛虎隊的小夥子們在藍天上盡情地表演著，他們的最終表演效果要達到讓蔣介石夫婦及其隨員們都高興，也就是添個樂吧。怎樣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呢？那就是自上而下俯衝、翻滾，然後使每架飛機呼嘯著飛過那些大人物的頭頂。再後，機背朝下，鑽入空中。這是刺激的，也是冒險的。就在戰機飛向地面大人物們的頭頂並翻滾至機背朝下升空時，有兩架飛機由於飛得過低，嚇得所有的人紛紛趴在地上。蔣介石夫婦儘管有隨員保護著，亦吃驚不小。而這時的陳納德則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並沒有做此安排，因而面對眼前的驚險一幕，顯得尤為手足無措。他無力回天，因為他眼前的天正由飛虎隊的小夥子們“掌控”著。但同時他也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最了解飛虎隊員的，莫過於陳納德。事情總算是有驚無險，蔣介石夫婦及其隨員安然離開，陳納德則氣得幾乎要發瘋，他決定第二天就給飛虎隊員們上課，專門上一堂紀律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