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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中篇小説觀察:被製造框框的魔法師定格了

時間:2015-01-19 08:24   來源:錢江晚報

  2014年中篇小説觀察——

  被製造框框的魔法師定格了

  一種有害的小説套式

  中年危機的主題為一大類,如唐穎的中篇小説《當我們耳語時》,寫中年女子建平在北京飛機場等待飛往美國中西部的時候,因為飛機延誤而遇見了舊時的男生金默。於是,在飛機延誤的這幾個小時裏,建平回憶了漫長的過去。飛機來了,兩個人説了拜拜,各自推著行李登機。

  尹學蕓的中篇小説《玲瓏塔》寫中年女子朱環的雜亂情感生活和無所適從的人生,她的上司在覬覦她的肉體,她的第二位丈夫是一個無賴,但她依然天真到有些犯傻的程度,這不是她智商不夠,而是社會對一個女性、尤其是已婚並離婚女性的天然逼迫。生活在這種逼迫中,朱環的生活破碎不堪,一派狼狽,她又離婚了,然後整個世界一片灰暗。

  弋舟的中篇小説《所有路的盡頭》寫三位年輕時代關係密切的青年:尹彧、邢志平、丁瞳三人的複雜關係,到了中年之後,走向了各自的人生盡頭——但邢志平的人生則更為脆弱,雖然他下海發財,並擁有自己的財富。本來看似有各種道路的世界,最終都歸為單獨的一條,而且是斷頭路。在這部小説裏,弋舟暗藏著一些特殊年代的記憶,不是發表時“有刪節”,就是作者在寫作過程中已經主動“揮刀自宮”了。小説試圖探索這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但這個世界最後一片空白。這幾部小説,似乎都是中年人對人生的一種特殊的感受,遺憾的是它們沒有帶給我一種更為愉悅的閱讀享受。這些小説所涉及的世界,沒有一項需要我開動自己的腦筋去想像,去思考,小説結束,世界就結束了。

  青年作家霍艷的中篇小説《無人之境》寫中年男人楚源和年輕女子柴柴的不倫之戀。這樣的“出軌”或者“私奔”的故事,在很多小説裏都有。“不倫”並沒有形成對整個世界的發問,而停留在自我的重復之中。故事最後,楚源和柴柴去遠方,在一個酒店裏,形成了最終的肉體現實,故事飛起,落下,如蒼蠅駐集在腐爛的飯菜上。

  青年作家張悅然的中篇小説《動物形狀的煙火》寫潦倒畫家林沛的無聊生活。他曾經風光過,被畫商捧為未來的大師,與各類女子有性事,樂事,婚事,離婚事,然後忽然就潦倒了,那些曾經圍繞在他身邊的畫商,忽然成為路人。小説的結尾,林沛在“無良”畫商家忽然對那個被收養的女孩産生了強烈的認同感,於是打算帶她悄悄溜走,最後卻被關在了車庫裏——這很有趣,也可以解釋為一個隱語。但淡淡的,更多的東西,並沒有凸現出來。

  中年危機和不倫之戀,我覺得是一種很有害的小説套式。這種套式在情感上貼近所謂的現實,並被這種缺乏指向的現實所消化,成為現實的殘渣。作家無法在所謂現實中掙扎地跳出來,也同樣成了被消化的食品,與現實同歸於盡。不僅不壯烈,反而最終發出了一種排泄物特有的氣味。世界在這裡是扁平的,但在米蘭昆德拉那裏是多元的,在馬爾克斯那裏是魔幻的,在莫迪亞諾那裏是謎語般的,在村上春樹那裏是青春迷離的。

  商業社會勢不可擋

  “現實”成為思考一切問題的手段時,“現實”思維的局限成為了現實,而且變成了極度的功利主義現實。“現實”觀,可能是一種客觀存在,也可能是一種主觀意識。在文學藝術裏,現實可能有多維度,但在唯物觀裏,現實只有一種。

  “現實”不是接近於無限的真實,就如同真空也只是相對真空一樣,“現實”在文學中,也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在不同作家那裏講述出來,“現實”應該呈現不同的真實片段。最終,這些真實的材料,不一定能拼接成一個完整的、可靠的“現實”。在二十世紀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之後,鐵板一塊的“現實”已經從哲學家和文學家的腦袋裏飛走了。這貌似艷麗的蝴蝶,枯死在蝴蝶泉的樹上。

  經過30年狂飆突進的經濟發展之後,物質已經成為我們生活中的主控力,“物化”和“拜物教”從政治教科書中跳出來,獲得了肉身,成了現實。商業社會勢不可擋地成為我們人生中最大塊的一部分。

  很多小説寫到商業、商戰、欺詐的內容,是可以意料的。作家田洱的中篇小説《長壽碑》寫一個縣城的縣委書記為了發展地方經濟,而採用了各種特殊手段打造“長壽之鄉”概念的故事。故事中的地方文化人老呂寫得很生動,他熱情,有理想,最後成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造假高手。作者在這裡人物與故事展開得都很充分,語言上也極有特點,耐咀嚼。

  作家哲貴的中篇小説《討債人》則寫經濟衰退之勢下的人與人之間的脆弱關係。眼鏡配件廠商林乃界和做放貸生意的林上水、做健身會所的蘇海嘯、做美容院的諸葛妮是三十年的老友,林乃界和諸葛妮之間,還存在著奇特的戀人關係。懾于稅務所副所長胡可去的淫威,每次眼鏡廠老闆趙來來白拿林乃界廠子的眼鏡架,他都不敢吭聲。林乃界打算關閉廠子時,想討回趙來來欠下的五十多萬債款。故事就在這反反覆復的折騰中展開,到了無法解決的絕境。最後,林上水想了一個高招,給胡可去設套,偷拍了他的色情錄影。但誰也沒想到,最後林上水把幾個三十年老朋友的錢都卷跑了。這個故事把當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脆弱關係,寫得很生動,而不絕望,甚至有些小的幽默——那一碰諸葛妮就陽痿的林乃界在全部身家都被老友騙走之後,忽然發現自己行了……

  2014年另有一些作家獨闢蹊徑,如鐘求是的中篇小説《我的對手》關涉諜戰內容,寫“我”曾經做過“間諜”,但因為訓練時一次低級錯誤,被分配到一個很無趣的部門研讀信件,而與他一起參加培訓的兩位朋友,卻在本行裏做得風生水起。於是,“我”做了一件非常特別的事情,創造了一個“泄密”事件,然後自己發現了這個秘密,並獲得了三等功。當一年之後,這件“間諜”案被偵破,“我”被開除了,變成了作家。一次,我來到美國愛荷華國際協作中心訪問,忽然産生了一種特殊的衝動,他有意地給國內的前同事打電話,引起美國特工的注意。這個故事,在最後走向了另外一種可能,讓現實成為一種特殊的敘述。

  作家張慶國的中篇小説《馬廄之夜》寫的是發生在雲南的一個“歷史”故事,日軍入侵雲南,當地一名精通日語的醫生,成了“太君”的翻譯官,還被強迫去找“花姑娘”,而成了人民的公敵。作者採用了“探秘”的形式,把這樣的一個“隱秘”事件發掘出來。那個女主人公“我母親”小桃子的敘述角度,多少有些《紅高粱》的意味。但張慶國沒有莫言的膽量,在小説的末尾,取消了這種冒犯勇氣,而把故事歸為歷史和現實。這樣,小説就遭到了故事的平暴,成了一種自我的妥協品。

  作家萬方的中篇小説《女人梨香》寫“舊時代”被包辦婚姻的女子梨香的特殊命運,敘事很紮實,平穩。這樣一個黯然的人物行走在歷史的邊角料裏,成為一個亮點,同時也僅僅是歷史的一粒塵埃。作家不在歷史與現實中尋找那些令人緊張的對抗性力量,而是磨平這種對抗性,把歷史、政治、現實,都儘量剝離,而企圖保鮮人性。但人性不是抽象的,而是現實和思想衝突的産物。缺乏思想和歷史現實的衝突,人性就成了一張白紙。

  青年作家常小琥的中篇小説《琴腔》發表後得到一些選刊的關注。小説具有濃烈的京味氣息,對京劇、二胡、唱腔等的描寫,都很生動,並能結合進琴師秦學鐘、武旦雲盛蘭和劇團官員岳少峰的不同人生走向中,以平緩而有味道的敘述,把幾個人物關係,講述的錯落有致。小説一開始,性格老實的琴師秦學鐘一齣場,就很有氣息。作家顯示出了駕控結構的能力,讓岳少峰和雲盛蘭以不同的態度、性格加入,形成了一個複雜的劇團氣場。

  簡單粗暴的物質現實主義

  小説是什麼?這是個古老的問題,又是每次都會被問到的問題。我每年讀海量的小説,讀得有些麻木了。但這個問題仍然能把我難倒。

  這確實是很難三言兩語就説清楚的問題。要判斷一隻水果的好壞,只要把它放進嘴巴品嘗;要知道一件衣料的優劣,最好放在手掌裏摩挲。但小説不能用聲、色、味、觸、覺這種方式來判斷,更不能給出一個具體的數學方程式。

  不過,語言是小説的皮毛,小説好不好,還要看語言的運用。

  據説有人請教文物鑒賞家、收藏家王世襄先生,怎麼才能懂得一件黃花梨傢具的好呢?王世襄先生説,你在黃花梨傢具堆裏摸上三天,就懂了。

  小説很難説一二三條標準來判斷優劣,説標準的大多是冬烘先生:如小説“要寫底層”,要“貼著地面飛行”。什麼叫做寫底層?你是高層,心懷悲憫來關心底層?或者你是底層,自憐自愛萬般婉約?又如何“貼著地面飛行”?不怕飛得過低,一腦袋撞墻上麼?還有人説要“寫生活”“寫現實”,我不禁要問:誰的生活?何種現實?

  當今的小説大多脫不了上述的所謂“現實”、“生活”的框框,仿佛是被製造框框的魔法師詛咒了。作家更應該深入地研究何為“現實”、什麼是“生活”,而不能只對發生在地面上的某些聲響奉若大事。社會上發生什麼,小説裏就寫什麼,這樣,本來豐富、立體的世界,就被簡單粗暴地壓扁為“物質現實主義”了。

編輯:吳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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