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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屆茅盾文學獎“偏愛”江南作家

時間:2015-08-17 13:18   來源:新京報

  被稱為“史上角逐最激烈”的第九屆茅盾文學獎昨日下午塵埃落定,從252部入圍作品提名出十部長篇小説,最終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王蒙的《這邊風景》、李佩甫的《生命冊》、金宇澄的《繁花》、蘇童的《黃雀記》摘得桂冠。

  從1982年首屆茅獎頒獎算起,這項長篇小説大獎已經走過了33個年頭,是國內現存歷史最久的文學獎項。從誕生起,茅盾文學獎一直飽受爭議,幾乎每次評獎都會被人質疑不公平。自上屆茅獎首創實名投票制以來,質疑聲不斷減少,從上屆的畢飛宇、劉震雲、莫言到這屆的格非、蘇童、金宇澄,都被讀者公認為一流作家,而茅盾文學獎依舊是中國最權威的文學獎項。

  本屆五位獲獎作家中,江南作家佔了三位。新京報採訪了三位江南作家,請他們談屬於自己的文學靈感,得到的關鍵詞有這幾個:古典小説、傳統漢語、江南水土。也許,南方之魅,就藏在古中國深處。

  本屆茅獎有“三多”

  參評數量多

  據説中國每年會誕生5000部以上的長篇小説,而四年評選一次的茅盾文學獎在這一屆評選出了252部作品,比2011年的第八屆多出74部。從今年5月15日參評作品目錄正式公佈起,評委們需在三個月內看完這252部長篇小説。

  力推“新人”多

  在總共252篇長篇小説中,不乏賈平凹、王安憶、嚴歌苓等名家。而不少往屆“茅獎”得主有新作參加評選,如賈平凹的《古爐》和《老生》、劉醒龍的《蟠虺》、王安憶的《天香》、劉心武的《飄窗》等,但未能入圍提名作品。這些候選作品的落選,或可見茅獎力推“新人”的用心。在提名的十部作品裏,你可以看見70後作家徐則臣的身影,而上海“爺叔”金宇澄,更是憑藉一部《繁花》橫空出世,成為“當紅炸子雞”。

  江南作家多

  五位獲獎作家中,王蒙,河北人;李佩甫,河南人;格非,江蘇丹徒人;蘇童,江蘇蘇州人;金宇澄,上海人。五位中,江南作家佔了三位。翻看前八屆的獎項得主,像本屆這樣的情況,是第一次。

  這當然是個巧合,但人們又説,任何偶然性中總蘊含著必然性,我們無意用地域性為文學、為茅獎進行任何人為區分,但對於這三位江南作家的寫作天地,總有好奇心。江南的潮濕水汽,是怎樣滋養了他們的文學氣質?

  第九屆茅盾文學獎獲獎名單

《江南三部曲》 格非 上海文藝出版社

 《這邊風景》 王蒙 花城出版社

《生命冊》 李佩甫 作家出版社  

《繁花》 金宇澄 上海文藝出版社  

《黃雀記》 蘇童 作家出版社

  作家談

  格非:古典小説是我寫作的養分

  以前我得魯迅文學獎時就説過,得了獎很好,我花了那麼多年寫這個“江南三部曲”,能夠得到評委一致認可,當然很高興,這對我今後繼續長篇小説的創作是一個很大的鼓舞。

  這麼多年讀小説,讀下來還是覺得中國古典小説妙不可當,特別是明清兩代的章回體小説如《水滸傳》、《金瓶梅》,我是情有獨鍾的。我的個人創作從古典小説裏找到了非常多的養分。中國是一個極有歷史感的國家,但當下的人們對歷史的淡漠意識正在蔓延,我覺得要了解中國人的心理變遷,讀歷史非常重要,而章回體小説的來源其實就是史傳類作品,比如《左傳》,如果你要了解中國近現代文學作品的起源,不去涉及史傳類作品是不行的。等我完成了這個長篇,我還是會繼續鑽研到中國古典小説的世界中去。

  金宇澄:《繁花》就是傳統漢語小説

  《繁花》剛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預感到了它的擴散效應。雖然它是一部吳語風貌的小説,但我並不是想推廣滬語,所以我會對《繁花》進行語言上的反覆改良和溝通,一句上海話,一句普通話,這樣鋪陳開來。

  我的初衷是,把《繁花》寫成一部不是上海人也能看的小説,我以前在東北生活了8年,我看多了上海和外地的隔閡與誤解,很多是由於語言引起的。在當下寫作普遍用普通話進行的境況中,文學的個性在消失。但是對於文學來説,文本個性是尤為重要的東西,這和我做文學編輯有關,每天要看大量的小説,如果我自己寫小説也按照大家寫長篇的套路進行,沒有什麼意思。要建立文學的辨識度是藝術創作的基本要義。我自己也會鼓勵很多作者,用自己的母語來進行思考和對話,乃至構建文學創作,那樣會形成一個鮮明的文學特徵。

  我從一個文學編輯的角度來説,這部小説是寫給作者看的。《繁花》其實是“舊瓶裝新酒”,看起來是舊式話本的底子和框架,實際上它的內容是新的。這是和所有的小説都不一樣的小説,我就是有這樣的信心。

  如果説要概括它的辨識度,我會説《繁花》就是一部傳統漢語的小説,非常中國化。當下,我們接受了大量西方文學的影響和教育,在西化熏陶下我們的生活語境中,卻冒出來了這樣一本傳統的漢語小説。漢語從“五四”到現在,發生了很多變化,毛尖説我的小説沒有“的”這個普通話産生的助詞,她原以為我寫上海必須要用很多“的”,但最後並沒有。這就是本土文字語言的特徵。

  而我所説的傳統,其實是指傳統話本,或者説是“話説”,就像舊式蘇州説書先生,不論是宋元還是近代的小説都是話説體的,《繁花》就是有這樣的底子。

  蘇童:水土培養作家的文學氣質

  我寫長篇小説是一次朝聖之旅,路途漫長,苦痛相隨。你必須到達的目的地,無論是耶路撒冷還是大昭寺,都是終極之地,把這個概念幻化到長篇小説的創作中,終極之地就是那一部你還未完成的完美而抽象的作品,這是我寫長篇的意義。寫短篇,我享受的是輕盈的過程,這些年我這麼喜歡寫短篇,但還是停了下來,因為我的“野心”還沒有實現,即使《黃雀記》得了茅獎,我的野心還是沒有實現,我不認為它是完美的,我還是覺得有一部完美的長篇在招呼我。

  我和格非非常熟,我在蘇州長大,但我父母的老家和格非的老家之間就隔著一條江,我和格非很近,血緣上幾乎就是一個地方的人(笑)。以往茅獎得主確實比較多都是北方作家,但這次茅獎得主裏江南作家有三位,我覺得這當然是個巧合,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其實水土也會培養一個作家的文學氣質。

  南方的文學氣質是一種緩慢的滋養人的過程,江南文化中蔓延性的東西在塑造一個作家的文字氣質。《黃雀記》就有一種憂鬱的南方氣質,講述了一群“被侮辱的與被損害的”小人物的“罪與罰”,但這樣的主題是我在完成這部作品之後,自己概括的,並非是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啟發。

  批評家言

  偏愛南方作家?

  過去茅獎看的都是廣闊的歷史畫卷,現在逐漸深入生活內裏,深入人的心性。

  過去茅獎確實比較注重宏大歷史敘事的作品,鄉村中國的雄渾表達,傾向於有這方面優勢的北方作家,比如上一屆的莫言、劉震雲和張煒。但現在中國文學的風貌確實在轉變。中國文學其實一向有北方文學和南方文學的鮮明區分,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就曾討論過關於當時“先鋒小説”裏“憂鬱的南方情調”,説的就是如格非、蘇童這樣的江南作家。

  茅獎發展到今天,五個獲獎作家裏有三個江南作家,反映了茅獎評委的審美趣味在變化,變得越來越向藝術本身靠攏,越來越看中那些對語言精緻度、對表現日常生活的細膩度都有出色發揮的作品。過去茅獎看的都是廣闊的歷史畫卷,現在逐漸深入生活內裏,深入人的心性,對於這樣的變化,我是很欣喜的。

  比如格非的“江南三部曲”,雖然也寫的是中國一百多年的歷史,寫知識分子尋找精神桃花源的求索,但這個烏托邦其實是個體的烏托邦,是這種理想在個人心中的建立和破碎;《繁花》的敘事格局都是有意個人化的,不再具有歷史的空曠場景,它的故事都發生在小閣樓中、小客廳裏,人的慾望在流動;蘇童《黃雀記》的鮮明特色就是用“捆綁”來表現人與人之間緊張而微妙的關係,這種個體困境的象徵,是細膩的南方特色。

  這三位江南作家的共通性,在於他們在寫作上的細膩、富有語言本身的韻味和關注人物內心的暗流涌動,藝術性無疑很高。相比之下,北方作家就粗獷得多了。

  得茅獎就能陞官發財?

  王蒙都81歲了,他連文化部長都做過,不也是現在才得獎的嗎?

  據説中國每年可以誕生5000部以上的長篇小説,這252部入圍作品只是冰山一角。中國文化有一種特質——都覺得自己能寫點什麼,能當作家,我們有一個全民寫作的現象。雖然最後就那幾部作品獲獎,但因為我們有一個龐大的寫作群體在,所以漢語言文學在今後很長時間內在世界文壇上都是“這邊風景獨好”的現狀。

  中國文壇還有一個特點——學而優則仕,遠了説,憑一篇文章就能中舉人,甚至中狀元乃至以後出人頭地,近了談,可能一輩子就出一部作品,一個作家就能揚名一生。但是,針對很多人嘲笑説“得了茅獎就能陞官發財”這種説法,我覺得是無稽之談。這種情況在過去的確存在,但在當下,我認為這並不是一種有説服力的現象。金宇澄退休了,李佩甫退休了,王蒙都81歲了,他連文化部長都做過,不也是現在才得獎的嗎?蘇童一直都是個自由的作家,至於格非,人家安安靜靜在大學裏教書,就更不會去在意得獎之後是否“陞官”了。這些人得了茅獎,只是對他們文學創作上的一個肯定,其實並不會妨礙他們繼續成為一個自由作家或者自在的人。

  茅獎是“老人獎”?

  60%看這是否是一個對文學有貢獻的好作家,40%看他是否有優秀作品,二者必須平衡。

  至於質疑茅獎是一個“老人獎”,我覺得有失偏頗。我個人認為這是一個國內文學的“終身成就獎”,評判標準應該是“四六開”——60%看這是否是一個對文學有貢獻的好作家,40%看他是否有優秀作品,二者必須平衡。不能僅憑一部好作品,就讓某個新人得獎,新人需要磨煉,如果在三十多歲就拿了茅獎,對他今後的寫作生涯本身也是一種壓力和困境。

  我們説説諾貝爾文學獎是怎麼評的——馬爾克斯寫出《百年孤獨》在1963年,獲得諾貝爾獎是1982年,其間馬爾克斯封筆了17年,諾獎評委會一直在等他寫新書。後來寫出了《一場事先張揚的謀殺》,就拿了諾獎,你能説這是馬爾克斯最好的作品嗎?顯然不是,所以説諾獎也好,茅獎也好,更看重的是某個作家的終身文學成就,這也就是為何諾獎得主普遍在七八十歲的原因。得獎的莫言,已經相當年輕。

  口述:陳曉明(文學批評家,茅獎評委之一)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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