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許多著作早已被翻譯成各種文字出版,受到不同國家讀者的喜愛。而在諸多版本中,莫言作品的日文版本又是最多的,他的作品在日本的流傳離不開翻譯家的努力。
8月13日,莫言大部分作品的日文版譯者吉田富夫來到上海思南文學之家,攜新書《莫言神髓》與中國讀者分享了他與莫言的宿緣軌跡。
吉田富夫
吉田富夫是莫言大部分重要作品的日文版譯者,他也翻譯過魯迅、葉子、茹志娟、賈平凹、李銳等中國作家的大量作品。《莫言神髓》一書收錄了吉田富夫從一個翻譯家的眼光和感觸出發撰寫的關於莫言及其作品的文章,同時也收入莫言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演説和在日本的幾次文學演講。同時通過講述他與莫言的交往,呈現了一個日本翻譯家眼中的莫言形象,也從一個側面闡述了以莫言為代表的中國文學由漢語進入日語世界的過程。
“我首先要和大家道歉,這本書既沒有‘神’、也沒有‘髓’。我只是把自己和莫言文學打交道的過程寫了出來”,已經80多歲的吉田富夫有些靦腆地和讀者説,“我出生於1935年,雖然不僅和1955年出生的莫言有著20年的年齡差距,國籍、成長經歷都不同,但我倆認識的15年來,似乎從未意識到有多大的差距。甚至隨著相識時間的增長,感覺到我們倆之間有著同為農民後代的某些共同點、有著同樣的做人的狀態”,吉田富夫介紹説。《莫言神髓》一書,既不是作家論也不是文學論,只是一位描寫中國農村題材故事的中國農民作家和一位在日本農村長大的中國文學研究者之間的故事,只是他這個日本譯者眼中和莫言之間的宿緣軌跡。
1965年秋天,吉田富夫作為日本漢學家代表團隊員第一次來到上海。“由於當時南朝鮮韓國對日本採取了警惕政策,我們坐了4天的貨輪才得以靠近上海碼頭,這是我個人和中國大陸接觸的開始,也開始對中國當代文學進行研究和學習。新時代涌現了一批新作家,王安憶、賈平凹等。我首先翻譯的大部頭作品就是1994年賈平凹充滿爭議的作品《廢都》,我將《廢都》翻譯成上下兩冊”,吉田富夫回憶。
當時正值日本出版界經濟蕭條時期,大多數出版社不願意出版中國的文學作品,按照日本出版社的估計也許能賣掉二千本就已不錯。
然而《廢都》日文版的面世,在日本引起了巨大關注,五萬套的銷量讓當時的報紙新聞、時事熱議都在討論中國新文學,也掀起了第一波中國文學在日本的熱潮。也就是在這一時期,吉田富夫開始關注莫言,“我覺得《豐乳肥臀》説出了中國農民的真話,太值得被翻譯。但同時感覺如果是生長在城市裏的漢學家翻譯得應該不好,他們不了解農民的世界,請原諒我的自大”。吉田富夫和莫言在日本
吉田富夫找到了當時旅日的作家毛丹青,請他聯繫莫言。但由於《廢都》在日本太過火熱,諸多翻譯家開始高度關注中國當代文學,正在聯繫莫言,希望翻譯其著作的日本學者不在少數。“我當時並不認識莫言先生,電話溝通後莫言問為什麼吉田富夫適合翻譯他的作品。我説‘吉田富夫也是農民的孩子’。莫言小説《透明的紅蘿蔔》中有一個人物‘黑孩子’,而吉田富夫小時候的外號就是‘黑孩子’。幾番交流下來莫言先生感慨‘日本竟有這樣的漢學家’,請吉田富夫擔任日文翻譯的事很快就定了下來”,毛丹青回憶。
1997年春天,吉田富夫開始翻譯《豐乳肥臀》,“一邊翻譯,一邊想像著我還未曾見過的中國山東省高密縣東北鄉的人事物景。同時浮現在我腦海中的,還有養育我成長的日本廣島縣的山村風光。《豐乳肥臀》的世界,仿佛也是那個養育我成長的日本農民的世界。”在《豐乳肥臀》中,莫言刻畫了一個場景,母親赤裸著上身打鐵,當翻譯到這段,吉田富夫感慨不已,“我自己的母親就是這樣的,這不是小説,而是現實世界”。
2003年,吉田富夫還翻譯了《檀香刑》。在《檀香刑》中莫言虛構了一種名為“貓腔”的山東地方戲,每一章開頭都有一段“貓腔”。為了讓日本讀者感同身受,吉田富夫費了一番功夫,將“貓腔”轉化成日本的“五七調”。這一嘗試也獲得了多方好評。日文版《檀香刑》封面
《檀香刑》出版後,毛丹青提議,讓莫言體驗下日本農村生活吧。於是吉田富夫將莫言邀請到了自己的廣島農村老家,“一開始非常擔心,因為留在老家務農的弟弟不懂如何與外國人打交道,費了好大功夫才説服弟弟同意接待。直到和弟弟會面,莫言只是笑了笑,就走進裏屋,我弟弟也放鬆下來。他真是貨真價實農村的兒子,不説客套話,只説實話,有話題就聊,沒話説我們就都默默坐上半小時”。
眼下,當代日本文學在世界各國的行銷遠遠超過中國文學。毛丹青認為,日本作家普遍較為涉外。“日本許多作家的視野是在外面的,而中國作家是另一種視野。比如莫言本身就是非常農民的、民間、中國化的方式,這和那種張揚的、把自己文字向外擴張的創意是不同的”。
毛丹青回憶,2002年他與曾摘奪1994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一同到中國拍攝紀錄片。“落地北京機場後,導演問他來做什麼。他回答‘來尋訪一個世界文學的模型’。大江健三郎説莫言的小説,就是未來世界文學的走向,不是擴散式的,而是走向自己內心的”,毛丹青説,在拍片時大江健三郎預料莫言十年後可以拿到諾貝爾文學獎,“這段我們沒敢放出來,覺得不能瞎猜。但是2012年莫言真的拿下了諾貝爾文學獎,太奇特了”。
“許多知識分子作家寫農民,那並不是真正的農民,他們是以第二世界的眼光來觀察第三世界,而莫言本身就在第三世界。這其中的差別可能開始是微小的,但結果差異是巨大的”,在吉田富夫看來,莫言作品對於中國當代文學的突破在於真正從農民的眼光出發寫農民,而非知識分子眼光下被複雜化的農民,“他文字中有強勁的火花,讓我執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