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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帶一路上的傳承:爺爺修了60年敦煌壁畫,我還會繼續

2017年05月02日 14:49:24  來源:中青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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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物保護專家李雲鶴先生今天依然在文物修復現場工作。李波/攝

  如果要算工齡,敦煌研究院年輕的壁畫修復師李曉洋可以從學齡前算起。出生於1989年的他,沒上學就跟著修了一輩子壁畫的爺爺李雲鶴到處跑。只不過那時候,爺爺修著,他看著。現在,85歲的李雲鶴還堅持在一線,年輕人也成長起來了。

  4月的一天,李曉洋跟著也是敦煌壁畫修復專家的叔叔,到河北曲陽彙報第三屆“全國優秀文物維修工程”,李雲鶴帶隊的河北曲陽北嶽廟壁畫保護修復項目入選,但李雲鶴沒來——他忙著在瓜州榆林窟主持修復項目。在接受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專訪時,李曉洋説:“有一句話特別好——什麼是工匠,就是時間。”

  壁畫修復第一課:和泥巴

  2011年,22歲的李曉洋剛剛從國外留學歸來,就進入敦煌研究院,成為一名壁畫修復師,工作後的第一課,是學習“和泥巴”。這對一個手工基礎只有小時候拿小木條拼小汽車的年輕人來説,並不容易。

  “壁畫修復太細緻了,我們隊裏不雇工人,什麼活都要自己做。”李曉洋介紹,大部分地區製作壁畫地仗層(記者注:壁畫由三個部分組成,壁畫的支撐結構——墻壁或岩壁,地仗層——又叫灰泥層,顏料層)的原料都是當地取土,修復師們本著“最小干預、最大相容”的原則,修復材料必須要和原有的材料最大限度保持一致。

  這用行裏人的話來説,就是要“掌握泥性”——泥的乾濕度怎麼樣,什麼乾濕度能做什麼東西,一層泥補上去多久才能接著補下一層,泥裏沙土和纖維的比例……經驗豐富的修復師,只需拿一把小修復刀在泥上劃一下,就能知道這泥合不合格;而修復大師只要拿手一摸,就知道這泥的比例如何。講到這裡,李曉洋不好意思地説:“我還做不到。”

  在工作的前兩年,新人李曉洋跟著9人組成的修復小組到甘肅甘谷大像山,不能也不敢直接上手修國寶,就給組裏打下手——和泥巴、剪麥草(記者注:麥草是做地仗層的纖維材料,需要剪成一公分左右長)。“這對我其實也是好事。我是比較好動的人,業餘愛好是戶外運動;而修復壁畫特別安靜。和泥巴就能讓我動一動,搬搬泥巴,加加水,讓師傅摸一摸,師傅説不行,我就接著加水和……這段過渡時期,我見識了壁畫修復,也磨了性子。”

  由於人才緊缺,敦煌研究院的壁畫修復師們不得不滿中國跑著修。工作到現在,李曉洋已經跑了甘肅甘谷大像山、河北曲陽北嶽廟、河北石家莊毗盧寺、山東泰安岱廟……一個地方一待就是一兩年,兩地無縫對接,沒有一年是閒的。

  當然,李曉洋“和泥巴”的水準也是與日俱增。在修毗盧寺壁畫時,一個當地人問他們:“你們修復用的泥和老泥能結合嗎?上世紀80年代有一些民間自發的修復,那會兒補上的泥和老泥很快就分層脫落了。”事實證明,敦煌團隊做的泥,結合非常好。

  壁畫修復師們不分工種,每個人都要掌握修復的每個步驟,在任何人離場的情況下,工作都不能停。“幹這行,又是泥匠,又是木匠,又是電工,還要懂力學,該懂的都要懂。如果現在把一個文物本體擺在我面前,讓我修復,能不能從頭到尾做下來?我還是沒把握。要做一個合格的文物修復師,我還需要更多時間和經驗。”李曉洋説。

  全家一起修壁畫是怎樣的體驗

  李雲鶴和李曉洋,祖孫倆的人生軌跡有一種神奇的呼應。

  1956年,24歲的李雲鶴還在山東老家,剛從學校畢業,響應國家號召去西北。本來目的地是新疆,因為想順道看望在敦煌研究院(記者注:當時為敦煌藝術研究所)工作的舅舅,就在敦煌停了一下。這一停,就是60年。

  2011年,22歲的李曉洋從澳大利亞一所大學的室內設計專業畢業,本來還想在國外再待兩年,但護照到期,得回國換護照。這一回,再也沒走。“像一種安排,讓我走上了這條路。”

  現在,李曉洋和爺爺、叔叔都在一線修復壁畫,爸爸也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我們在爺爺奶奶家吃飯,飯桌上就聊壁畫修復,‘唉,前兩天那個壁畫那個部位是怎麼弄的’,然後全家開始討論。有時吃完飯散步,爺爺就一邊走一邊給我講。”

  “在工作前,我都不相信爺爺是會發火的人。”李曉洋説,從小到大,爺爺從來沒在生活上説過自己一句;而在工作第一年,爺爺第一次訓了他。

  2011年12月,李雲鶴帶隊的甘谷大像山修復組因為天氣寒冷暫時停工,回到敦煌研究院。不允許浪費時間,老人就給新人培訓怎麼做石膏翻模,李曉洋也在其中。第二年3月,工程復工,需要石膏翻模,結果幾個年輕人全忘了。“爺爺挨個兒批評,‘怎麼這麼不用心!’一邊批評,一邊現場又教了一遍。”

  其實,李雲鶴特別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直到現在,老人仍然戴上頭盔和手套,跟年輕人一起爬20多米高的腳手架。敦煌研究院的年輕人都管他叫“爺爺”,不明真相的外人乍一聽都很驚訝,“李老師,你怎麼這麼多孫子啊”。

  李雲鶴經常給孩子們講一個故事:上世紀50年代後期,自己剛來敦煌不久,院裏請來一位捷克專家做指導,但這位專家每天要曬日光浴,覺得敦煌條件太艱苦,沒待多久就走了。李雲鶴特別遺憾,只好揣摩捷克專家留下的一些工具,摸索創新適合莫高窟壁畫的修復方法。

  在上世紀60年代,李雲鶴修復了敦煌莫高窟161窟,此後他每年都要去那個窟——他想知道,自己在修復壁畫過程中使用的材料和工藝能保持多久——時間證明,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沒有任何問題。

  現在,敦煌研究院的文保中心有60多人,1990年左右出生的年輕人佔到三分之一。年輕一代有了更多中外交流的機會,院里長期和日本、英國、美國等國的研究機構合作與交流。年輕人的觀念也更加開放,常會主動研究新材料和新工藝。但李曉洋深知:做文物修復,不是創作,是保留,創新也要在“守舊”的基礎上,“能用木楔子的地方,絕對不能用鋼釘”。

  曾有人建議他們用3D列印,比如佛像的胳膊斷了,可以3D列印一個,肯定比人手操作精準,但最終修復師們沒這麼幹。李曉洋説:“這一次的確是復原了,但會對後人的文物研究造成障礙。創新的材料和工藝,可以在做複製品時嘗試,對文物本體的修復,我們還是堅持用傳統工藝。”

  修復前後的照片對比,讓你覺得值,沒白幹!

  作為一個資深跟班,李曉洋清楚地記得,1998年的夏天,爺爺在甘肅武威做天梯山大佛的復原修復工程,放暑假的他就跟著一起去,“那尊佛像特別大,成年人站到跟前還沒佛像一個耳朵大”。李曉洋跟著爺爺吃住都在工地,條件十分艱苦,“住的房子就搭在懸崖下,颳風漏風,下雨漏雨”。

  “很多文物點離市區相當遠,水電都費事,有的地方還要搭帳篷。尤其是新疆克孜爾石窟,爺爺去修的時候,連一棵樹都看不見。”李曉洋説,現在條件好多了,但修壁畫仍然是個苦活兒:修墓室壁畫,陰冷,地面能滲出水,好多人關節疼;在高原地區修壁畫,一修幾年,留下高原後遺症;即便是最普通的地方,修復現場也是塵土飛揚,“有一次修一座佛像蓮花座下的坤門,那麼大一個泥塊,一個人搬起來都費勁,打磨後,全身都是土”。

  河北曲陽北嶽廟是李曉洋真正開始修復壁畫的地方。2012年8月剛來時,廟中德寧之殿墻上的壁畫幾乎完全被浮塵遮蓋,“站在殿中央,往左右看,都看不清有畫”。修復團隊搭了四層高的架子,開工——他們的對手有粉塵、蝙蝠糞、破碎的磚,還有悶熱的天氣。“每天就在架子上待著,一坐一天,越高越熱,沒有一絲風,下班回去,衣服脫下來能擰出水。下雨更糟糕,進殿的石板路上,能看見熱氣蒸騰。”

  修復完成後,北嶽廟的一個工作人員激動地對李曉洋説:“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清楚的畫面!”

  而對李曉洋來説,工作最快樂的時刻,就是做修復對比的時候。修之前,拍個照,修完後,同角度再拍個照,“兩張照片放在一起,不用PS,那種震撼,讓你覺得值,沒白幹!”

  李曉洋説:“我能修壁畫,我很幸運。我能有幸看到、觸摸到幾千年傳承的藝術品,更要沉下心,拾起這門手藝。”

  “什麼是工匠,就是時間。”這個道理,李雲鶴懂,李曉洋也開始了自己的領悟。

[責任編輯:李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