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大學生的生活姿態,獨立出來,也可以寫成一本書,我們在一起可以談個三天三夜,因為其中有太豐富、太鮮活的案例了,這說明只要我們深入大學生靈魂的深處,還是有很多可以分享交流的。任教30年,我看到一屆屆學生離開校園,“鐵打的校園,流水的學生”,90後大學生生活姿態的巨變,不得不說對我內心衝撞和撼動很大。比如我們談到了許多的關鍵詞,像“刷夜”、“賣萌”等,這些在我看來很“神奇”的現象,卻是現在大學生中很普遍的姿態。
有些現象確實是這個時代的特點,因為這個時代的變化實在太快了。比如,因為消費的多元化、娛樂的多元化,可能就使寢室生活中的談話活動不是主流了,大家一天忙得累死了,誰還有心情去聊天呢?沒有話題哪個人會去聊呢?但是在七八十年代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沒有網絡,沒有手機,所以學生們晚上聊天是很普遍的,男生女生都聊,只是聊的話題可能有些不同,男生可能會說“我今天看到了一個女生很漂亮,好像是新聞係的”。在那個純真的時代,大家聊天的話題也都是透澈和純真的。男生看到女生會臉紅,也沒有什麼獨特交往的方式,只能寫信,寫了信要忍受好多天的心跳、緊張,才會收到回信。當時的條件特別艱苦,冬天的時候,室友們都穿一樣的軍大衣,放在同一張桌子上,第二天起床時天還沒亮,大家就經常會互相穿錯衣服。晚上有人的洗腳水沒倒,經常有人一下子踢翻,寢室里經常被水淹。當時的生活是很壓抑的,室友們聊聊天可以放松心情,我不覺得他們談話膚淺,這樣的談話打上了那個時代的烙印。
很多大學生不能堅持健康的生活習慣,對當下做的事也感到迷惘,不知道為什麼要幹這件事情,我覺得這就是迷茫的典型表現。為什麼不能堅持做一件事情,不知道為什麼要幹這件事情呢?這是一個老話題,就是大學生的理想和目標是缺失,或者說是模糊的,那麼背後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按理說上了大學,至少人生還是有一些簡單的目標吧,比如為了光宗耀祖,為了自己過得更好,等等。那麼為什麼在目標、理想和現實的行為之間會出現背離呢?這麼基本的目標是怎麼模糊的,是怎麼喪失掉的?大學為什麼會有個漫長的迷茫混亂期,為什麼會浪費這麼多寶貴時間呢?我覺得至少可以得出這麼一個結論:理想和目標是容易丟掉的,是容易忘記的,是容易模糊掉的,是容易被消減的。相對的,理想和目標多次被明確、被確認也不過分,它是需要牢記的!懶惰、隨波逐流、放縱自己,這些都在消減我們的理想和目標,因此一旦我們擁有理想,就需要去珍惜、確認、鞏固、維護。可是我們大一的時候,存著僥幸心理,總想放松一下、再放松一下,漸漸地惰性就上來了,理想就被遺忘了。也就是說理想和目標跟主觀有割舍不斷的聯係,理想和目標的模糊、忘記、喪失可能和我們個性的缺陷、人性的弱點都是有關係的。
從理論上來講,除了有理想以外,還要看你有什麼樣的理想和目標,這種理想目標是不是優良的、優質的。有些功利化的目標很壓抑人,很壓迫人,比如有些孩子的目標是考上北大清華,考上了之後,又突然做了和尚。
社會評價也會影響一個人對理想的堅定程度,它會修改你的目標。比如社會是朝這個方向引導的,你是那樣的目標,它就會對你的目標進行校正,甚至有所顛覆。
另外有同學講,大學很多人不能做真正的自己,這其實是一個自由的問題。自由對人們來說是很重要的,本真的自我、自由的自我、自我實現的自我、快樂的自我,這都屬于自由的范疇。我們不能做真正的自己,總是強迫自己做一些事,顯得自己很忙,比如說必須要讀什麼書,等等,這些都不是從自己的幸福點出發的。由此引出一個問題,我們上了大學為什麼不能把脈自己生命的律動?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的個性是什麼,我的興奮點在哪里,我對什麼專業、什麼書感興趣?如果我們不能把脈自己生命的律動和內心的真實,可能就會強迫自己,強迫時間久了,你就不會快樂,就會異化了。所以真實的自己就需要提醒我們多多體會自由的重要性,但這不意味著自由是可以亂來的,或者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其實有些人對自由的定義是妖魔化的。笛卡兒說“自由就是放棄”,自由就是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完全做不到的事情;自由就是放棄、丟掉那些多余的東西。我們不能說要考試就使我不自由,不考試我就能自由。
比如說“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但是有人會一生混亂過去,也有人能馬上走出混亂。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檔次和品位,有些人會覺悟,就像有些人沉迷遊戲,但是在爸爸媽媽的影響下決定去看書。能覺悟的人是在什麼樣的影響下,走向正軌的,是一本書、一場講座,或者是家長的提醒?不能醒悟的人,他是怎麼樣不受影響的?我覺得這就是教育的秘密。
當然了,我們永遠也不能窮盡一個人走上某條路是受了什麼影響這個話題的。你想一下,從小到大是什麼樣的力量影響你考上了大學?實際上我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很驚險的,有些人一念之差,就走上歧途了。像男孩子打架,有可能就被打殘打死了,我小時候打架很厲害,每天都是一臉的血,包括上了大學、剛畢業,也是很暴力的,但我總算很驚險地走過來了。所以我覺得,做一個真正的自己,成長的過程受什麼因素的影響,這個問題很難說。
另外還有同學說“整天挂在網上,放縱自己,寢室很亂”,可能也不是所有的寢室都亂,也有整潔的寢室、整潔的男生。但是浪費寶貴時間,放縱自己,消耗自己的精力在無聊的網上,這現象確實是存在的。也不是說這種階段性的混亂,把自己整天挂在網上,過著一種暗無天日的生活的人,將來就完全是個廢物,這也取決于他們覺醒的時間,有的人到了大三大四幡然醒悟,有的人則迷糊了一輩子。但是不可避免的是,他們會影響他人,而且如果沒有這個混亂期,他們會做得更好,因為客觀上迷茫和頹廢浪費了一些時間,節約出來的時間他們會讀更多的書,可以成為“帥才”,做更大的事業。所以不論怎麼說,放縱自己肯定是有問題的。
所有的精英都是需要克制的。在普京第一次當總統的時候,俄羅斯的女人寫了一首歌,說愛人就要像普京那樣的。為什麼?因為普京是俄羅斯最懂得克制的男人。就大學生活來說,寢室生活的放縱、挂在網上、不能管理自己、懶惰等,可能都是大家克制力欠缺的表現,沒有克制力,你就是再天才也走不遠。放縱、懶惰的想法大家都有,就看誰能更克制自己,更能節制自己的欲望,所以說欲望是需要管理的。我在講“幸福管理”的時候說,幸福管理的本質是欲望管理,欲望管理的前提是,欲望是需要歸類的,哪些欲望是合理的、正當的,哪些欲望是不合理的,比如說你吃了飯還吃搖頭丸,還去吸毒,這合理嗎?我們要對欲望進行區分,然後對這種如麻的欲望進行管理,再對錯誤的衝動進行克制。克制力的有無以及強弱意味著一個人能走多遠,意味著一個人將來能不能進入精英群體,凡是社會精英們在年輕的時候都有非常強大的克制力,都有過一段非常孤獨的生活。大學里一旦放縱自己,雖然將來能找到工作,也可能覺醒,但是會留下人生永恆的缺憾。大學沒好好讀書,就像瓷器在窯里燒出來時裂口了,即使再修補也不是一個完整的瓷器。在大學里錯過了讀書的季節,錯過了思考的季節,即使以後也能讀書思考,但那是很不一樣。在大學里學習讀書聽講座,跟出去以後自學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覺,你現在坐在學校圖書館的感覺,跟多年之後回來的感覺也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無論如何在大學的時候一定要學會克制,你想將來過體面的生活,想成為社會精英,你想擁有某種素質、某種氣質和才華,現在就必須學會克制。
“孤獨讓我如此美麗”。忍受一段時間的孤獨,是未來精英們的必修課。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完成,你不孤獨,你不靜下心來,那怎麼能完成任務呢?克制自己不是說死讀書之類的,該怎麼快樂還是要怎麼做,打球聚餐運動,該快樂的時候還是要快樂,但是這是有節奏感的。可能你是青年才俊,但是懶惰可以把你的優秀品質都抵消掉了,最後使你一無所有,在社會上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空有文憑的人。
現在女生的姿態越來越生活化和社會化。對于這個變化,第一它是必然的,第二這也不見得是壞事。化妝購物之類的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壞事,人生總要有學會這些事情的時候。關鍵是,在生活化和社會化的時候,不能喪失了靈魂。生活化和社會化是必需的,但不是根本的。一個沒有靈魂的女生,不論再怎麼生活化和社會化都是沒有意義的,女生要有高雅的氣質和不凡的談吐,給生活化和社會化注入靈魂,是女生的本質任務。
楊瀾給女生的十條建議,第一條就是多讀書、讀好書,第二條是要多跟社會精英接觸。人都是往高處走的,同學之間也有潛在的精英,你和精英在一塊兒,他會提醒你,他會跟你良性地互動,他會調動你的激情,你需要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如果這個人他完全不能促進你成長,不能使你往上走,還把你往下拽,那你就珍愛生命,遠離這樣的人。即使這樣的人會吃、會喝、會玩,那對不起,你也要轉身,這樣子你才會越走越遠。
大家講到你們現在的種種生活,包括網絡上的“秀”、宿舍的矛盾,等等,其實我的感受就是這個時代的變化實在太迅猛了,我國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家庭條件的變化,包括硬件的具備、生活的豐富、條件的改善都還比較慢。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之後到進入新世紀,我國加速度的發展、生活物質條件的改善對學生的生活影響是巨大的。比如家庭條件的改善可能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糧食的浪費,獨生子女政策可能某種程度上培養了一批嬌慣的、寵物化的一代。就像剛才那位同學說,她一去學校,家里生活質量馬上就降低了,有她在家的時候,家里炒四個菜,她一走家里就兩個菜。你考大學之前,在家里洗過襪子嗎?洗過內衣嗎?家人是怎麼伺候你的?現在的大學生不像我們這代人,我們這代人完全是野生的,自生自滅的,你活著就活著,死了就死了,反正你出來就出來了,頹廢就頹廢了,為什麼呢?因為小孩多啊!家里有四五個小孩,你不行那還有兩個,無所謂。但現在就一個孩子,獨生子女,大家都要寵著他。
另外,這個時代硬件的改變,它的影響是雙面的。一方面為你提供了比較好的硬件設施,包括我們學校的硬件都在改善,有設施齊備的教室、報告廳、食堂和圖書館。但是另一方面,很多人沒有珍惜,也不懂得珍惜這種改善的硬件,或者說並沒有把這種硬件的改善化作學習的動力。比如,一個很好的學術報告廳卻沒有學術活動,沒有學者來交流。我有一次到某地的一個報告廳,非常的豪華,連椅子都是真皮的,桌子也是原木的,可以坐三百來人,但平時從來不開,因為沒人來做學術報告啊!我問他們:“你們這兒叫做學術報告廳,一年做了幾次學術報告啊?”他們說:“這半年來你是第一個來做學術報告的。”同樣的道理:我們現在有這麼好的教室,這麼好的圖書館,這麼好的硬件,你說是用來幹嘛的?現在這麼好的條件,使我們健康地成長,使我們免遭苦難,但我們精神的發育呢?我在思考我們90後大學生,怎麼利用大學這麼便利的條件,把自己煉成一塊好鋼。
我在許多大學圖書館都看到了一排排的好書,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一種欲望:我要把某一個區域的、某一個范圍的、某一個架子上的書籍全部讀完。有些書我精讀,有些書我快速閱讀,我看一看目錄,看一看前言、後記,有些是我已經掌握的,我就翻一下,有些是我不懂的,我就仔細閱讀,特別是一些比較舊的、布滿灰塵的、文史哲方面的書,我要認真研讀。我只知道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大家的挎包里都裝滿了書籍,走到哪兒,讀到哪兒,雖然我們當時沒有這麼好的硬件設施。現在條件改善了,能不能化成我們走正道的、追求上進的欲望和動力呢?
所以,應該反思,我們是否對得起這麼好的教師、這麼好的圖書館、這麼好的飯菜,我們何德何能?我們要有敬畏之心,才有平常之心,才有感恩之心,也就是說感恩的背後,是平常心和敬畏之心。一個人把他所得到的一切,當做一種應該,家里應該給我錢,父母應該對我好,那麼他會感恩嗎?感恩之心就是唱唱歌,喊喊口號嗎?它應該是從哪里生發出來的?我覺得首先就是敬畏之心。從當代大學生姿態的背後,一方面可以看到我們社會的變化、校園的變化,另一方面也看到大學生自己內心世界的變化。其中有些是正常的,比如,我們需要玩遊戲,需要適度的放松,遊戲里也有快樂、有哲學、有智慧,玩一下有什麼關係呢?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在于玩不玩遊戲,而在于是否有克制地玩遊戲,我們要把握好度,我們是純粹地沉迷于遊戲,還是從遊戲里學到一些東西,然後快速地轉型?我們是遊戲後有更高的追求了,還是停留在遊戲世界,不能自拔?
總之,希望大家多一點獨立的思考,多一點透徹,在心中有一根弦,能做到收放自如,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玩,什麼時候該學習。我們是玩完一個寒假,就等待著五一,等待著暑假,還是能想到我們已經玩了夠長時間了,是時候該好好學習了?
希望大家能自己透悟,把脈自己,診斷自己,研判自己,修煉仰望星空的能力和腳踏實地的本領,希望大家能走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