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鄉鎮到特大城市,從無到有地打拼奮鬥——這樣如電影般的冒險故事,每天在北京都上演。
魏則興把這個故事寫了12年。這名成升建設勞務有限公司的建築工人,2003年來到北京,他從“小工”做到“項目管理員”,如今帶領團隊負責5棟樓和一個車庫的水電安裝,“面積大概有5.6萬平方米”。
在首都發展的路線圖中,魏則興所在的人群愈發有標本意義。他們在京居住半年以上,年齡在18至35歲之間,而因為沒有北京戶籍,其生存狀態經常被用“流動”來形容。
團北京市委“北京青年1%抽樣調查”將這一人群概括為“流動青年群體”,其下又細分為擁有大專以上學歷、佔比22%的“青年流動大學畢業生”,以及大專以下學歷的、佔比78%的“青年流動務工人員”。
調查組測算,截至2014年12月,北京市流動青年約為400萬人,其中310萬人為青年流動務工人員。這在818.7萬北京市常住外來人口的總數中不容小覷。
中國青年報記者注意到,儘管工種不同,但他們的一些境遇相似:相當一部分人與鄉土血親結緣,工作強度較大,住房條件緊張,而在這座龐大的城市面前,又有相當一部分人保留著提升自己的動力和願望,並且有的人已經付諸實踐。
四分之一來自河北,來京渠道、朋友圈呈現鄉土、血親關係特徵
如果沒有老鄉打招呼,魏則興的“北京夢”恐怕不會這麼快開始。
魏則興進京前在山東煙臺幹過一年多保安,2003年春節,他聽在北京務工的老鄉説他們工地需要招聘工人,就和兩個老鄉一起來了北京。
北京京客隆望京店生鮮區領班劉磊,其北京生活也是從與老鄉結緣開始,“我們村裏有人在北京工作,我就想跟他出來。”2001年,剛初中畢業的劉磊一下火車,就被老鄉接應著,去了北京懷柔的一家肉類聯合加工廠,當天給安排了工作和住宿。
他們的來京之旅,正是團北京市委調研發現的典型模式之一。在調研組的分類中,魏則興屬於“相對集中管理的建築、保安業青年從業人員”,這一群體大約佔青年流動務工人員的10%,其來京渠道呈現出“明顯的鄉土地域特徵”。
“由於技術含量低、由公司統一招工,統一承接工作項目,因此同一地區人員結伴而行、由老鄉介紹來同一單位的現象非常多,並且呈現成建制流動的現象。”調研組解釋,在此基礎上,該群體在可信賴的朋友圈中63%的為老鄉。
這一調研共選派數百名調研人員,召開座談會50多次、面訪6700余人、深訪500人,其中,面向青年流動務工人員發放了調查問卷5827份,其中有效問卷5494份。
除了鄉土地域關係,血親關係也是來京和就業渠道的典型模式。這在佔青年流動務工人員10%的“大型商場市場中的青年銷售人員”身上體現最為明顯。調研組發現,該行業常出現“家族式承租商鋪”、“商戶雇用自己老家的親戚幫助銷售”、“兄弟姐妹一起來京從事該行業”的現象。
特殊的雇傭關係,也讓這一群體與社會接觸少,最終形成“資訊獲取、困難解決嚴重依賴雇傭和老鄉關係”的局面。
這不是個例。調研顯示,在佔青年流動務工人員48%的“分散就業和生活的流動務工青年”,其遇到困難也更願意求助於老鄉同事。
這些老鄉,都來自哪些地區呢?調研組發現,青年流動務工人員來源省份前六位的分別是河北、河南、山東、黑龍江、山西、安徽,全部是北京周邊的北方省份,約佔總量的60%,其中河北一省就佔了總量的四分之一。
這種流動人口來源地結構與全國其他地區的分佈規律一致。根據2014年《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北京居於全國主要流入地省區市第四位,僅次於廣東、浙江、上海。而作為所在聚集城市群的核心城市,上海、廣東也有六成以上流動人口來自鄰近的省區。
77%從事第三産業,兩類工種的六成員工每天工作時間超過8小時
追逐“北京夢”的過程並不輕鬆。在北京恒安衛士保安公司的地鐵安檢員郭艷茹看來,最直接的感覺是“雖然天不亮就起床,回到寢室已經天黑,但你會很開心”。
郭艷茹把生活描述為“有紀律,也很便利”:吃住都在基地,食宿統一管理,5點開始有早餐供應,上午9點統一檢查衛生,晚上12點按時查寢、熄燈。上、下班排隊,下班後由中隊長統一帶回基地點評,晚上還有班務總結會。
魏則興剛來北京的時候,則經歷過多個工地的變化。起初的上班時間是9.5個小時,並要根據工期的長短進行調整。工地先是和平裏,後來又到了西直門、北京北五環外的天通苑,2004年開始又在北京東邊的通州工作了兩年。
這在相對集中管理的建築、保安業青年從業人員群體中已是常態。這一群體多數由建築勞務公司、保安公司招募、培訓、管理,根據需要派駐到各施工工地、駐區單位,不論派遣單位還是使用單位,都有明顯的單位制管理特徵。
一些群體的工作強度更辛苦一些。在調研組公佈的四類群體的數據中,有兩類出現六成員工每天工作時間超過8小時的情況,其中“大型商市場的青年銷售人員”的情況較突出。
調研組發現,他們集中在服裝、蔬菜、建材等行業大型批發市場,就業非常集中,且同質化嚴重。
調研報告顯示,這一群體中68%的每天工作時間超過8小時、37%的超過10小時,74%的每週最多休息1天、24%的沒有休息。調研組還發現,各大型批發市場的行銷人員多數未簽訂勞動合同,單位未繳納社會保險。
對於北京東港安全印刷有限公司數據事業部生産班班長史靖旭而言,上班的壓力他感覺“還可以”。上班時間是每天早上8點到晚上7點,午休1小時,很少加班,“每週六有時義務勞動半天,基本上每週能保證休息一天半。”
他所處的工業園區中的青年産業工人群體,佔青年流動務工人員的10%。根據調研報告,該群體60%平均每天工作超過8小時,超過8小時的絕大多數都有加班工資,64%每週都能休息兩天。這一群體的管理規範許多,有98%與單位簽訂了勞動合同,94%的單位繳納了社會保險。
中國青年報記者注意到,流動青年所從事的工作背後,是北京行業結構調整的大格局。調研組發現,青年流動務工人員從事批發零售業、住宿餐飲業、居民服務業、資訊技術服務業、租賃服務業等第三産業的約佔77%。這一就業結構與北京第三産業佔GDP總量77.9%的産業結構基本吻合。
三個區縣聚集近半流動青年人口,多分佈于四環至六環間城鄉接合部
朝陽、海淀、昌平,這3個流動青年人數各達50萬以上的北京區縣,容納了北京近一半的流動青年。調研組發現,這部分群體分佈在四環至六環之間的城鄉接合部的社區和村莊中。
和2012年團北京市委的調研相比,流動青年的聚集區域逐漸向外擴散。調研組分析,這與北京城市建設和城鄉接合部改造的步伐加快有一定關係。
魏則興經歷了房屋的變遷。2003年,他在北京和3名工友租住在和平裏,共20平方米,除了兩個上下鋪、一個小桌之外就放不下別的東西了,每人月租50元。
4年之後,魏則興兼顧3個項目,但依然住在板房。夏天,鋪了一層油氈的石膏式板房很熱,夜晚難以入睡,等到晚上11點稍微涼快些才能睡得著。板房是大部分工人的選擇。通常每棟板房有3層,共45間,每間可容納4人到12人不等。
這與調研組的結論相吻合。調研組發現,相對集中管理的建築、保安業青年以工作地集體住宿為主,日常工作生活基本都是和同事在一起,在外租房居住的僅佔13%。
調研報告顯示,居住分散且條件較差的算大型商場和市場的青年銷售人員。從居住情況來看,該群體大都在工作場所周邊自己租房,多數居住在城鄉接合部條件較差的村莊中,僅16%居住在配套公寓或單位集體宿舍中。
劉磊的妻子也在京客隆廠家工作,兩人每月加起來有8000元左右的收入。他們居住在工作地附近的一間10平方米左右的地下室,每月房租500元。
相對而言,工業園區的青年産業工人的就業、居住更集中一些。調研顯示,在各類園區就業的産業工人約60%居住在園區、單位提供的公寓或宿舍中。主要工作、生活空間高度一致,與外部接觸少,在可信賴的朋友圈中本單位的同事佔到53%。
最為分散的是分散就業和生活的流動務工青年,他們60%以上都以各種方式租房居住,僅有部分餐飲業從業人員由單位提供統一住宿。
普遍有提升的動力和願望,希望獲得就業資訊、技能培訓等幫助
經過數年打拼,一部分青年流動務工人員在北京實現了自己的價值。
劉磊從一名普通員工到領班只用了兩年多,“幹一份工作就得幹好了,剛開始不熟悉,但是現在得心應手”。
他自己買了電腦,回家通過老鄉和網際網路了解考試資訊,“我想考行銷管理方面的專業”, “去年想過要考大專,感覺自己的知識還是不夠用”。
目前略顯尷尬的事實是,流動青年中78%為大專以下學歷的青年流動務工人員,而這當中約200萬人為初中學歷,佔流動青年總數一半。
調研報告認為,大型商場和市場的青年銷售人員對未來規劃比較模糊,該群體由於業餘時間少、工作內容單一,絕大多數對於如何提升自己、未來怎麼發展沒有明確規劃,“有留京意願、沒具體目標,也不清楚如何實現”。
對於分散就業和生活的青年流動務工人員來説,該群體中44%的近兩年換過工作,80%的最想得到的幫助是“提供豐富的就業資訊”。調研組發現,相當一部分行業沒有技術等級和標準體系,缺乏人才培養和選拔的機制,從業人員長期從事單一水準的工作,難以實現技能提升和地位改變。
同樣期望改善現狀的,還有保安、建築行業的從業者。調研報告顯示,這部分人群中33%對當前境況表示不滿意,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度普遍較低。
魏則興便不甘於現狀。他月收入8000元,其中5000元寄給家人,“留在手上的錢,更多用在了考試上”。去年,魏則興自學通過了造價員考試,此前他還拿到了施工員證。
史靖旭則已經自考了寧夏大學藝術設計的大專,“現在離自己的理想還有一定距離,但我在印刷方面的理想在慢慢實現。”史靖旭的語氣中充滿希望。這名2009年中專畢業的輔助工人,如今,早已競爭上崗升級為管理50個人的生産班班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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