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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作家駱以軍:作家要與全世界為敵

時間:2014年06月09日 14:18 來源:深圳晚報 字號:       轉發 列印

  在採訪這位臺灣重要的中生代作家——駱以軍之前,我讀他的文章:層疊的時間與空間、現實與夢境交錯,悲傷在字句裏好像濃稠的化不開,還以為他是那種愁苦的作家。直到我去他下榻的酒店房間採訪,看到他果然如綽號“駱胖”一樣微胖的身材,穿著T恤短褲,光腳出來開門,迎我進去,又問我,“因為我抽煙,所以只能在房間聊了,你不介意吧?”一下子將文字中看到的那個他完全驅走了。

  駱以軍這次來深,是為剛出版的新書《臉之書》做活動。儘管已有過無數次演講,但他仍然為下午的講座緊張得不吃午飯,甚至走到書店門口都要停下來抽支煙,晚幾分鐘“上斷頭臺”。這樣一個極度容易緊張的人,在寫作上卻是一個“最會講故事的人”。這一次,他在《臉之書》裏講述了在計程車、咖啡館、酒館、按摩房的包廂裏聽來的各式各樣故事。駱以軍形容,這些底層人物的悲喜故事,就像是散落的一顆顆珍珠,折射出臺北城市的五光十色。

  1 吹薩克斯風式寫作

  深圳晚報:聽説您這本書堅持手寫,不用電腦?

  駱以軍:是,只要是我任何的寫作,都是手寫。這十年有時在咖啡屋的室外寫,因為在戶外才可以吸煙,有時候會沒位,就像是逐水草而居去另一間。有時太熱,就只好找一個小旅館,休息三小時寫掉。

  深圳晚報:專欄的寫作過程應該會輕鬆些吧?好像您當時寫《西夏旅館》抑鬱症都發了。

  駱以軍:當然沒有像長篇那麼用力,專欄會比較輕鬆,好像我是一個苦練了很久的一套很複雜的玄天劍,寫《西夏旅館》時就像用玄天劍跟一個更龐大的軍隊搏鬥,産生劇烈的廝殺。但專欄的寫作過程很開心,好像在吹薩克斯風,或是在跳很輕的爵士舞,很即興就出來了。

  深圳晚報:雖然每一篇的篇幅都不長,但我在閱讀時經常看到您將時間與空間、現實與夢境交互,讓人産生一種很恍然的感覺,您好像很癡迷這種寫法。

  駱以軍:這點我沒想到,是你發現的。在城市單一個體上,我不希望像人類學觀察那樣,寫一個妓女的一生。但在這麼窄小的時空裏,會不自覺産生一個回圈,合理的寫實順著的時間“他説”掉,或者把時間折疊掉,可能是我不自覺在做這樣的故事訓練。我希望我的故事,即使很小,還是有一種很粘稠的東西。

  2 折射城市的五光十色

  深圳晚報:這本新書跟您之前的書有哪些不同?

  駱以軍:臺灣持續讀我書的人可以看出,這本書可以看成是《我們》、《我愛羅》的升級版,甚至是終極版,我以後不會再出這樣的書了。

  還有一點蠻純粹,在閱讀上,《臉之書》不像是《西夏旅館》那麼難讀。每一篇都是兩千字,很容易進去。我以這本書為一個默契的劇場,點一根火柴棒,火柴點燃了,故事就從火焰中冉冉冒出來,火柴熄掉,故事就結束了。在兩三千字的篇幅裏,不會有龐大關係的延伸,很符合我現在臺北城市裏,常常在各種奇怪的空間裏撞到的人。我想達到的效果就是,類似赫拉巴爾的《底層的珍珠》,寫妓女、流浪漢,這些底層人物有一團顏料比較暗的油彩。

  如果用溫柔的眼睛觀看他們,好像也沒法支撐寫一個長篇,但用短篇就像一顆顆珍珠,每顆珍珠都有這個世界踩在上面的腳印,造成的傷害,雖然都看不到全景,也看不到那些錯綜複雜的傷害的源頭。可每一顆珍珠都會折射出一點點閃瞬的光,折射出這個城市曾經發生過的美好、傷害,或者這些人對這些傷害的寬恕。將這些珍珠放在一起,好像變成這個城市的浮光掠影、五光十色的追憶似水流年。我覺得《臉之書》應該也有這種效果。

  深圳晚報:所以您在書中也寫了很多這種故事。

  駱以軍:對,我在計程車、咖啡館、酒館、按摩房的包廂裏聽説了很多怪異的故事,其中有遺憾、後悔,很多都是小説的材料。有一個計程車司機,以前是開水族館的,後來投資失敗開計程車。我是用偷故事的方式描述這個城市。沒有像舒國治那樣寫哪條街有碗麵很好吃,也沒有像張愛玲式的大房子裏,更像是一個側拍,我也跟一個讀者一樣,路過這些人的故事。

  深圳晚報:您寫專欄的同時也在寫長篇,能談談這中間的過程嗎?

  駱以軍:2008年我寫完《西夏旅館》,到今年我寫完《女兒》,這中間有六年。開始寫新的長篇時,我已經完完全全離開《西夏旅館》很久,當然這中間內心花很大勁,不要讓自己下一本書用《西夏》這套體系。我希望自己每一部小説,不光情節、內容、主題、甚至到語言都整個翻天覆地翻掉。這樣通常就需要時間過渡,現在年紀大了,從一個長篇到下一個長篇,這中間的時間就好像是哪吒在換骨頭,整個內在的骨頭都在撕碎,這中間每個星期要強迫寫一個短的故事。當然我有朋友勸説我,不要讓我那麼賣力,但我想説,我想成為一個極限的小説創作者。

  3 書寫小説要粉身碎骨

  深圳晚報:您之前説作家寫作很孤獨,這很容易理解,但您説作家應該與全世界為敵。我不太理解。您現在還是保持這樣的觀點嗎?

  駱以軍:當然了!還是要與全世界為敵。這世界沒那麼容易,不是像《魔戒》裏,一個邪惡的魔王藏在一個火山裏那樣有清晰的道具。很多時候,世界很複雜,尤其網路將一個爆炸的世界每天送到你面前,你通過手機,每天感受到世界上發生著哀痛,你感到悲憫,可是你什麼都不能做。你沒法在噩夢的破洞裏做一個修補者,你癱瘓在那裏。

  在小説的世界裏,就好像是不停止的動作,你永遠要讓自己展開翅膀,鑽進去這個世界的風暴圈,弄清楚裏面是什麼,可能你會粉身碎骨。可是書寫小説本身就是粉身碎骨,並讓這個粉身碎骨介入你所存在的這個時代。其實這是十九世紀末以來,偉大的小説家都在做的事情,他未必能找到答案,但後來的讀者能從文字的殘骸裏,看到説故事的行動和他置身的時代,穿透它。

  深圳晚報:可以理解為帶著一種觀察、批判的意味在裏面嗎?

  駱以軍:當然一定有批判,但比批判更進取。我覺得批判是有一種方法論的東西在裏面,可是小説家有一個文學觀,我啟動的文學觀的維度太複雜,在那個文學觀裏,我絕不媚俗,不代表我不批判。

  就好像格拉斯,後來參迦納粹,道德位置為此被貶到很低。但在《鐵皮鼓》裏,你看到他用嬉笑的眼光寫他發狂的媽媽、倒楣死去的父親,被困在德國戰爭狀況的全景種種悲傷。重點不是在批判在這件事,重點在批判容易嗎?把人放在那個情境設計裏,你一樣會變成那樣悲慘、滑稽、不可思議失去人類尊嚴的怪物。

  深圳晚報:那可以理解成除了批判,還有一種設身處地的包容?

  駱以軍:對,不過要比那層意思更多。我一直在講小説寫作就像萬花筒。小説的書寫唯一在做的就是,不要讓經驗只被一种經驗壟斷。小説家有一種鬼臉,當大家開始用神聖語言把一种經驗佔據,一個好的小説家,會想盡辦法在這個畫面上蓋上一層透明的幻燈片,讓人看下的全景改變了。再好的小説家,可能會再蓋上一片又一片透明的幻燈片,就像蕨草的覆面一樣複雜。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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