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出版社新近出版了江蘇作家嵇元的新作《品讀蘇州》,這是一部讓人看了一眼外表會忍不住一愣、但看過書後又會思索的書。
這是一本隨筆類型的散文書,但有五卷之多,篇幅之大,可稱少有,乍一看“這麼大的散文”會讓人感到意外而一愣。散文集是中國書籍千年的傳統,一般是作者從若干年創作成果裏選若干篇精品結集而成,是累積而成的書,雖然作品大多已經發表,但在結集之前,尚不會有這本書的全面概念。然而,《品讀蘇州》這部散文書卻不能稱為散文集子,因為全書文字此前無一篇發表,作者是有目的創作的一部有架構的巨制。換言之,這是一部像創作長篇小説那樣進行寫作的整體性散文作品,責任編輯甚至認為是一部史詩性散文著作。從這個角度看,這一散文鴻篇巨作的構思和寫作,可説是前所未有,在散文創作領域是一個突破。
書雖然厚,但仍然是小中見大,好比以一束春花反映整個春天。《品讀蘇州》寫的是中國大地上一個廣義概念的城市,過去叫府,現在叫地級市,一座江南城市的城和鄉。人們看到蘇州兩字,就會聯想到山水相映的風光,精緻幽美的園林,風花雪月的故事,然而這部書寫優雅閒適的情調甚少,也無精雕細琢的描寫和一咏三嘆的抒情,作者用立體的敘事線索,通過歷史,山水,城鄉,街巷,鎮村,歷史,風俗,工商,文化,飲食,婚姻……解析出這個城市豐厚的內涵,告訴人們許多沒有想到的事實真相,顛覆了人們習慣印象中浮表的蘇州。
作者似乎想告訴讀者一個真實的蘇州,但好像這又不是此書的主要目的。作者其實想告訴讀者的是蘇州這個區域裏的人群,是如何從一場戰爭浩劫後的廢墟裏爬起來,150年來走上了復興之路,從而來解讀這座城市到底有多豐厚。但從敘事方法來看,又是欲言又止,有點迷離。大概作者認為沒有一個人會長時間聽人喋喋不休談自己的奮鬥史的,因此,看此書感覺作者是在講一些有趣的往事,池塘裏的春草,農村裏熱鬧的廟會,飛起彩虹的稻田,讓人流口水的美食,繡女在飛針引線,彈詞演員説著回腸蕩氣的故事,巷子裏走月亮的孩童手是提著西瓜燈,絲織女工在機聲隆隆的車間裏忙碌汗水沾濕了額發……如像一幅長長的畫卷徐徐展開,而有時會感覺這些往事中有的如歌如泣,有的感慨不已,有的趣味盎然,就是這樣娓娓的敘事讓人百感交集。
中華民族從鴉片戰爭以來,一直懷著民族復興的中國夢,這是民族的夢,也是每個中國人的夢。作者選擇了一個城市來反映,區域裏的人如百水匯江,緊密團結,在蘇州這方土地上為實現共同夢想而奮鬥,通過胼手胝足的拼搏,讓荒涼破敗的廢墟變成富裕美好的家園。
這一過程的起端是那麼悲愴,讓人意想不到。作者通過國外的材料、地方誌書記載和今天人們的研究成果三重證據,説明太平天國給蘇州造成了非常嚴重的人力、物力損失;而此時上海在開放中崛起,對蘇州這個老省會城市的資源産生了虹吸作用,這是150年前蘇州起步時所面臨的現實。而今天蘇州從人口總數來講,已進入全國十大城市之列,工業總産值已經超過上海,成為共和國第一大工業城市。此書封面下半部分用題為《霞光裏的蘇州》五張照片,來説明今天的蘇州,而上半部分是淡淡墨痕般的從晚清到20世紀50年代百年間的老照片,兩相對比,可知蘇州150年來奮力前行所走過的道路是多麼艱辛而取得的成就又是多麼輝煌。蘇州只是中國的一個城市,但蘇州走過的道路,又是整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洪流中一朵浪花。
作者選題獨到的是,以蘇州為主題寫了這部《品讀蘇州》。這不是靈感忽來激情衝動下帶有隨意性的創作,而是作者確實對蘇州有著寫作優勢。作者選擇寫蘇州,考慮到了自身知識積累、寫作資源獲取的優勢。一方面蘇州是中國有特殊性的城市,比如歷史悠久,物産豐饒,景色美麗,經濟發達,有可寫性,中國讀者相對來説對蘇州不陌生、感興趣。另一方面,因為國人自認為了解蘇州,其實大多是懷遊客心態,作皮相之談,並不真正了解這座城市,作者因此有了需要和讀者説説的述説要求也就是創作此書的必要。作者是大家族三代居住在姑蘇城裏平江路旁一條水巷裏的老蘇州,自己又是年已六旬,而且又是江蘇省報派駐蘇州的記者,在蘇州一線採訪生涯達30年。一個蘇州人在家鄉這個地方做30年省報駐站記者,無論是塊還是線或是點,無論是重大事件還是獨家挖掘或者私人回憶,無論是習俗隱喻還是生活細節,其有關蘇州的知識之豐富自然是一般人所不具備的,素材積累可謂得天獨厚,寫作起來自然會得心應手。於是,這部書常見“鮮為人知”的秘辛,讓人讀來如入移步換景的蘇州古典園林,滿眼得到的是許多值得品味的資訊和知識。從另一個角度講,也告訴了讀者一個你所沒有想到的蘇州,一個前所未聞的真實的蘇州。當然蘇州是一個值得一讀、值得深讀更值得品讀的江南名城,而能深入解讀蘇州,必然也有助於了解中國。
作者用散文筆法,通過對蘇州150年裏以時間為線、內容為塊的全面剖析,闡述了鄉愁。鄉愁是一個豐富複雜的概念,作者試圖作一點非學術性的闡述。書中所寫的蘇州人的鄉愁,其源一是吳和蘇,這是蘇州漫長歷史的遙遠源頭,作者既簡單又豐贍地介紹了蘇州人眼裏的“吳”,這在當前有一定的現實意義。二是蘇州風月無邊的山川地域,是蘇州鄉愁的另一個源頭。頭眾所週知,蘇州是著名水鄉。而蘇州卻用了整整一卷的文字,來解讀“水的蘇州”,也就是到底是什麼時候水、有多少種類的水一起養育了蘇州?作者從海洋、長江、太湖、京杭大運河、護城河、婁江、吳淞江、胥江、鹽鐵塘等不同稟賦的水,介紹這些水和蘇州歷史、文化的關係。其中,周恩來母親幼年時跟隨外公在吳江建大運河河堤,宋代南遷人在蘇州種下銀杏的“遇仙”故事,洞庭東、西山人在上海灘金融界撐起半邊天的秘密,太湖為何主要屬於蘇州,狀元回家鄉為何選擇了護城河建現代化工廠……有故事,有史實,有分析,相信讀者看了不僅對蘇州和水的關係、蘇州之為水城,蘇州水的背後許多沒有想到的資訊,有了新的獲知,同時更進一步了解蘇州鄉愁中的水分子。三是蘇州在太平天國後的發展中,一代代人在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歲月裏,為鄉愁注入了新的元素。蘇州人為何不吃牛肉?蘇州人冬天時為何普遍腌菜?蘇州人唱山歌,是什麼心理?長江邊的蘇州人為何有大聲吼叫的習慣?為什麼蘇州城裏曾經出現過市民公社開挖的水井?為什麼蘇州人喜歡評彈……鄉愁不僅是家鄉的風光,還是在建設家園時形成的共同習俗和共同心理,有老的鄉愁作為傳統保持了下來,也有許多新形成的鄉愁,一個區域裏的族群擁有共同的、有生命力的鄉愁,也就擁有了共同的價值觀、驕傲之源,有了為實現夢想所需力量的凝聚力。
《品讀蘇州》的筆力之源在材料的豐富。散文一般稱之為美文,但此書的文字卻不是以華麗優美的詞藻為特色。因為作者是記者,較為注意文字的流利、準確和有可讀性,據説在責任編輯的支援下書稿下廠印刷那天還在作修改,可見不是在追求文字的瀟灑,而是在追求盡可能的準確和完美。這部書是隨筆性質的散文,但不是空發議論,而是廣徵博引,用豐富的材料來對事物進行説明,大概引用的材料包括學術著作、論文等很多,數量大約逾千,其中大約一半是人們不容易接觸到的內部材料、檔案、民國甚至清代報紙上報道。加上作者工作的特點,可以廣泛接觸省市至村、廠各級領導,專家學者以及城鄉各行各業普通百姓,並且這30年來好像隨時隨地在作採訪……固然散文主要靠靈感和才華,文字搖曳多姿方才好看,但顯然作者更在乎此書的言之有據,讓材料説話,讓專家説話,讓當事人説活,讓過去的史實説活,從而使文章有著很強的説服力。為什麼要這樣寫?是因為作者有話要説,有事要介紹,有觀點要討論,有想法要交流,這就讓此書有了一定的學術性。閱讀此書,不是只為讓讀者享受文字之美,而是在思辨上、認識上有所收穫。其實作者這樣寫是要解決一個問題,因為我們的近代史著作多宏大敘事,而以一個地方來敘説,似乎還不多。作者想以一個地方150年的經濟、社會和生活風情,通過隨筆方式的敘事,講述中國人鍥而不捨的追求、成功與輝煌,中國人這個時代的艱辛困苦、人際溫暖與生活之美。比如書裏講外婆橋,先是探討外婆橋這一著名童謠的起源地,其實這只是引子,作者想探討的是外婆為何住在橋邊,外婆住在橋邊做什麼營生,外婆那裏的社會經濟變遷和外婆的生活狀況……作者通過這些抽絲剝繭般的敘述,其實是想説明太平天國後蘇州鎮級經濟中的不斷增強的工商因素和對後來鄉鎮企業起源於蘇州的原因。接著又用兩個章節講了兩個村、兩組照片講了另兩個村,一個講在江灘發展出了大型鋼鐵企業,一個講村裏的黨組織如何為村民提供著世界上最貼心的服務,其實小中窺大證明了中國共産黨執政之所以有力的根源;太湖一個無人村的一組照片,又説明瞭發展經濟的重要性,常熟一個村從二十世紀六七年代至今成為美麗花園的照片,用畫面雄辯説明瞭中國社會基層細胞的巨大變化,因中國共産黨基層組織的領導,如今過上了人間天堂般的生活。圖文的複合對比,有著強有力的説服力。這種寫法,還是比較有新意的。
作者的寫作,架構方面也許有所考慮。比如作品開頭引用了《聖經》中猶太人領袖摩西領導族人走出埃及,在曠野中流浪40年的史詩性事件,來對照吳的始祖泰伯開始,24代吳王帶領族群了約七八百年跋山涉水來到太湖之濱創造吳國的輝煌;中間又借蘇州過年磨米粉做糰子或圓子,又引用《聖經》中的話,表示安家;到了全書結束,再一次引用《聖經》中的詩句,來歌頌蘇州從廢墟中崛起,人民開始過上幸福安康的生活。這種寫法,似乎是借鑒了英國著名小説《尤利西斯》作品結構設計的成功經驗,但其實借用《聖經》暗喻了作品的史詩性質。當然,一部作品是否有史詩性質,不在於幾處重要章節引用史詩的《聖經》,而是要由作品的內容和立意來決定,而這部作品所截取的時間段跨度之大,所反映社會面的深廣,應該説是有史詩性質的,這是散文創作的新嘗試。
《品讀蘇州》這部書的架構,似乎是多重敘事線索,其中精悍了一些人,一些家庭,但在許多篇章似乎不經意地會出現作者的母親。作者沒有像寫小説那樣用直接描寫來塑造他母親的形象,而是用許多細節寫了她一輩子的勤勞和生活細節,寫了她對工作的負責,用開冷車、適應車速不斷調快反映了那時工作的辛苦,寫了那個時代生活困難,吃豆腐渣美稱雪花菜的歲月裏想像吃凍豆腐的奢望,寫了這個工人家庭生活困難一度需要她賣血維持,但過年時仍拿出舊的織錦緞衣裳亮亮麗麗穿上,還一定給孩子準備有多種小食品的年盤,寫她教育孩子要學會欣賞蘭花,表明她沒有失去對美好生活的期望,仍保持著一定的修養,寫她在參與建設的鋼鐵廠出鋼鐵時鋼花飛起時的無語凝視,流露出一個工人階級成員對祖國發展取得成績難於言説的激動……作者用斷斷續續的寫法,讓其母親貫穿全書,用點點滴滴細節,讓我們看到了一位普通工人的品質和情操,她的形象,就在平凡的生活、工作和言行中就豐滿起來了。到最後是作者感謝母親生前對子女的教育,“蘇州是你的血地,要永遠熱愛自己的美麗家鄉”,其實寫的是一位母親對孩子要求他們熱愛生你養你的祖國的諄諄教誨,作為結尾,有卒章顯志之意,到這裡,母親的形象高大起來了。就如大海一滴水,就可反映大海的味道,作者母親只是蘇州普通百姓的一員,加上書裏寫到的各種人,他們以各種方式,堅守人生理念,傳承文化爝火,創造勞動財富,建設美好家園,他們和作者母親一樣,都是蘇州人,他們的身上,都體現了蘇州人(也就是中國人)的品行和氣質高貴。正是有了這些人,蘇州才如此精彩。
此書一大亮點,或者説使得《品讀蘇州》如此精彩的一大原因是,書中配有約1400來張照片、檔案、插畫。這些照片,大約80%為晚清至2000年的老照片,既有清代、民國、“文革”前的蘇州城市、鎮、鄉村,有工廠,有農村,有商店,有演出,有一些著名人物也有一些已不知名的普通人物。照片中的場景,大約90%已經見不到了,因此顯得彌足珍貴,也讓這部書可以細細品讀。其中許多照片為第一次發表,像周瘦鵑在自家小園裏跳井自殺的水井,是經周的女兒特別同意供拍攝的,有的老照片,由其家屬提供第一次發表。而蘇州地方誌辦公室、蘇州市檔案館等單位提供的老照片、檔案,對該書的支援尤其給力,比如著名書法家費新我20世紀50年代創作的價值連城的《刺繡圖》長卷,等等。作者收集如此多的照片(主要是老照片)來配合文字,也是創作的一部分。完全可以説,因為有了這麼多的老照片和檔案,此書才會如此有分量,讓《品讀蘇州》不僅有閱讀價值而且也有收藏價值。責任編輯就認為這部“追憶蘇州的似水流年”的書,值得品讀也值得擁有,並且會歷久彌新。
【書籍資訊】
書名:品讀蘇州
作者: 嵇元
定價:246.00
出版: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6年11月
作者簡介:
嵇元,蘇州人,1954年生。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新華日報》主任記者,駐蘇州從事新聞報道工作三十年,退休前任蘇州市記者站站長,曾評為過報社優秀記者、個人十佳。報道作品多次獲得國家、華東地區、江蘇省等新聞獎或好稿獎。現擔任蘇州市吳文化研究會理事、蘇州市檔案館徵集顧問。出版有文化散文集《走讀蘇州》《本草——生長在時光的柔波裏》,發表過小説、散文、報告文學、電視劇本、文史論文等。
內容介紹:
本書從今天蘇州的源頭——古代吳國泰伯建闔閭大城寫起,將其歷史脈絡、文化基因、風土地貌、城市變遷、民俗人情、市井工商、衣食住行、書畫雅玩等等,幾近面面俱到地敘寫一番,旁徵博引,詳略得當,結構清晰,語言活潑。
作者以獨特散文筆法寫蘇州古代特別是近150年來的發展與社會風情,尤其是蘇州改革開放以來,其令人矚目的發展果實,使得這個地級市橫空崛起,靚麗得就如共和國一顆耀眼明星。作者以水的蘇州,真味蘇州,鄉下蘇州,古城蘇州,時節蘇州,民俗蘇州,工商蘇州,文化蘇州八個方面講述蘇州這座城市的變遷史。同時,本書引用了大量的歷史資料及珍貴照片。
這是一部有關蘇州這座城市的百科全書,一部全景式展現蘇州風土人情的地方誌,一部有關蘇州方方面面的精品力作。
【試讀】
蘇州 蘇州人
講蘇州,自然要講到蘇州人。
細想起來,“蘇州人”的概念似乎有點模糊,好像需要有一個科學的界定才能説得清楚。什麼是關於“蘇州人”的內涵、外延、定義之類,要搞得非常嚴謹才有説服力,在下不才,沒有這個能力,姑以街談巷議這一等級的水準來説説自己的淺薄看法。
吳和蘇州
以前大家都知道,位於蘇州市區中心的蘇州老城是從春秋吳王闔閭時所建的闔閭大城演變、發展而來。蘇州市委宣傳部前副部長(過去是蘇州地下黨員)陸鹹先生介紹了一些背景情況:
1951年,著名歷史學家顧頡剛先生在參加蘇州市政府召開的座談會時,對當時的蘇州市長汪東年説:“蘇州城之古為全國第一,尚是春秋時物,其次為成都,則戰國時物。其所以歷久而不變者,即以河道環顧也。”這一觀點在國際上也得到認可。日本著名歷史學家谷口滿定的《蘇州城的發展》一書,他在考察了中國一些古城的衰落和消失的情況後,這樣寫道:“在這一點上,蘇州則不然。蘇州自建立以來直到今日,城墻的構造和規模幾乎沒有變化。在中國歷史上,像蘇州這樣的城市尚無先例。”美國漢學家施堅雅在《中華帝國的城市發展》一文中指出:“長江下游……地區城市體系反覆重組,但該區幾個大城市卻沒有一個趨於衰落。蘇州就是個顯著的例子。把1229年的石刻全圖與1945年航空攝影圖並列對照,足見城市非常穩定。城墻、城濠、街道與運河,都極其接近一致。只是城門的數目與位置,可見看出略有不同。”(《略論蘇州古城的水城特色》,為蘇州吳文化研究會2014年的“蘇州古城建城史研究”課題的論文之一)
蘇州城從吳國闔閭大城在原址上發展過來,而且至少城市格局從南宋到1945年未有大變動,在這一城址上的歷史,反映的就是蘇州和吳的關係,是血脈和文脈延續的關係。蘇州人,還有其他人、包括國際上的研究者,都是這樣認為的。兩千多年來,都沒有疑義。
但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有問題了。
一是有個蘇州文物考古工作者先倡説春秋的闔閭大城建在今天木瀆到光福一帶的山陵區域裏(距離大約從今天蘇州古城的西城墻往西,直線距離10公里以外),並説今天的蘇州老城區(或叫姑蘇城)是東漢王莽時期始建。此説的要害是吳都和蘇州沒關係。後來有學者“完善”成蘇州城是戰國中期或秦漢時形成,但仍然割斷了吳和蘇州城的關係;
二是無錫在某段時間以吳都八百年自居,將東西長2100米、南北寬1400米、面積僅2.94平方公里的城堡遺址説成闔閭大城(其實一半遺址屬常州),搞了一些活動以擴大影響。無非是想營造出一個新觀點:吳文化源自無錫(無錫過去宣傳自己建於漢高祖五年(西元202年),其實無錫這個地名直到漢武帝滅南越後才有,《史記 東越列傳》中載:“東越將多軍,漢兵至,棄其軍降,封為無錫侯”,見《漢書 卷九十五 西南夷兩粵朝鮮傳第六十五》東越作東粵,這是無錫這個地名首次見於兩個權威史籍)。
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有蘇州以外的學者這樣總結説:吳國創始人、商朝末年的太伯、仲雍奔吳與句吳的歷史、文化無關;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在撰述《吳太伯世家》時,對史實的考辨並不一定準確;蘇州市區是戰國中期以後逐漸形成的城市,與吳、越都城有關的傳説如泰伯廟、錦帆路、胥門、伍子胥祠,甚至虎丘的吳王闔閭墓傳説等等,都是秦漢以後人的附會,誤訛最甚者為《越絕書》和《吳越春秋》……
真是語不驚人不罷休啊!司馬遷已屍骨無存,已無法自辯撰寫《史記》用了哪些材料,他當年自己到吳都故址即今天蘇州城及郊外作實地考察,無法説清楚是“聽取(了沒有史學價值的)民間傳説(後當作了吳國歷史)”還是聽到了的是口述歷史?學者大棒一揮,《越絕書》《吳越春秋》等所有古籍關於蘇州古城是吳的記載,成了全是附會之説。但這位學者的觀點,又有些什麼證據來做有力支撐呢?
有人還認為,吳是淮夷南下太湖流域一帶建的諸侯國,有學者對此不知是讚賞還是肯定,説這一説法很有“魅力”。那麼,《左傳》中記載了吳王本人、許多諸侯國,甚至包括周天子自己,都認為吳是太伯之後(見《左傳》中多處記載),這位學者是不是要將《左傳》記載所具有的權威性,也一併否認呢?
吳本與越是同一民族,語言相通、風俗相同,泰伯、仲雍南來創建的吳國政權,統一了太湖流域各部落的原住民,蘇州人一直以春秋時吳國的後裔自居,以泰伯後代自居,今天的蘇州人雖和春秋時吳都人沒有明確的血統關係,但這塊地,歷史上確實是叫吳,朝廷在這裡建的地方政權,叫吳郡,漢末孫氏在這裡創立的政權叫吳,唐末錢氏在杭州創立的政權叫吳越國(吳越國不包括無錫,無錫屬南唐政權),從歷代中央政權到地方,都以吳為號,過去這塊地上生活的人祖祖輩輩,從心理上、文化(包括民俗、語言等)上,都認為今天這塊土地上生活的蘇州人是吳人的後繼者。
但是,因為近年出現了這些標新立異的觀點,吳和蘇州沒有了關係。
1986年,蘇州市人民政府舉行了紀念蘇州建城2500年的紀念大會,會場設在公園會堂,這是在蘇州公園南大門東側的一個結合人防工程修的地下會場。因為許多蘇州古籍都記載,蘇州公園這一片區域是過去吳都的子城即吳宮所在地,選在這裡開這個會,大約也是有更深考慮的吧。
應該説,這個會議是很成功的,影響深遠。當時我也參加了這個會議,雖然出席證上印的叫“聯歡會”,其實是一個很莊重的會議,因為出席了這個會議,所以我對蘇州建城史留下了很深印象;後來還作為駐地記者參與為新華日報撰寫了一個整版的文章,來配合這一活動。
因為20世紀90年代初蘇州有人説春秋時吳都在木瀆到光福一帶後,外地有媒體作了關於蘇州城沒有2500年建城史的報道,造成不小影響。我作為省報駐蘇記者,而且當時主要分工負責上層建築報道,自然關注此事,更何況我參加了這次會議呢?當時蘇州市市長是章新勝先生,於是我特地採訪了他,想聽聽他的意見。
他很認真地聽了我的彙報後,沉吟了一下説,這不是件小事,要慎重,頓了一頓又明確表態説,建議省報不要作報道。
我至今感謝章市長對我報道這一題材所做的指導性意見。我理解“蘇州建城史”茲事體大,吳、蘇一脈相承,吳是蘇州文化之根,是蘇州人的文化靈魂之源,這個城市的人認同吳,已有兩千來年曆史,2500年建城史不可隨意否定。春秋吳國都城在木瀆一帶的報道當然沒有寫,但我從此既關注、也慎重地對待蘇州建城史。
關於吳都地望和蘇州城的關係,現在形成了兩派意見,雙方都有大量研究文章,但有兩件事,可以很好説明。
一是有篇論文引用《越絕書》中説夫差冢、伯噽死所的“三台”還有猶湖,均“去縣十七里”,也即距離吳縣(即今蘇州城),憑此得出結論:“這三條(記載説)距(吳)縣裏數應該是準確的,而且指的是同一個地方,或相互十分鄰近。此位置在今陽山(位於蘇州老城西北方向)西側,如果吳大城(即春秋時吳都闔閭大城)在今蘇州老城內,那麼,上述三個條目的‘去縣十七里’則太短了點,如果吳大城就是新發現的春秋大城址,那麼這‘去縣十七里’就差不多。”(這是2002年發表的一篇論文,我引此文故意不註明作者、發表刊物和論文題目,是為了避免爭論。引文中括弧內的文字係我所加)。這裡的縣指吳縣縣城也即今天蘇州老城。
看來言之鑿鑿,很有説服力。誰知被人戳破牛皮:蘇州原古吳軒出版社副總編輯張維明先生通過查檢,發現這三處地方,在《越絕書》上的記載,原都是五十里或五十七里,卻被此人説成了十七里!張先生説:
(一)在《越絕書 吳地傳》中記載“秦余杭山(蘇州陽山的古名)者,越王棲吳夫差山也,去縣五十里,山有湖水,近太湖”;
(二)“《史記 吳太伯世家》裴骃《集解》引《越絕書》‘夫差冢’,作‘近太湖,去縣五十七里’,可見今本‘十七里’前面脫了一個‘五’字”;
(三)關於猶湖,張先生也找了樂祖謀校點本《越絕書 吳地傳》“猶湖”條校記:“‘去縣十七里’,《漢魏叢書》本‘十七’作‘五十’。”張維明最後説:“如果吳大城就是新發現的木瀆古城,那麼這‘去縣五十七里’則太長了一點;如果吳大城在今蘇州老城內,那麼道裏就差不多。”(《吳都地望考證辨析三例——關於吳大城與木瀆古城遺址的討論》,載蘇州吳文化研究會內部刊物《吳文化研究》2015年第一期)
張先生捉出了這篇論文引用的材料將五十七里或五十里作十七里來論證的學術毛病,這篇論文的立論也就自然立不起來了。僅此一例已可見否定蘇州城從闔閭大城原址發展的學術文章是怎樣做出來的了。
另一個例子更是有趣:“之前,有不少專家學者認為,有著2500多年曆史的蘇州古城,就是伍子胥所建‘大城’。不過在昨天的無錫闔閭城遺址考古階段性成果論證會上,記者了解到,以江蘇省考古研究所所長張敏帶隊的考古隊,經過幾年勘探調查,初步認定無錫與常州交界的闔閭城遺址,正是當年的‘闔閭大城’。在闔閭去世之後數年,他的兒子夫差才遷都蘇州。”(2008年9月11日現代快報記者的報道《吳王夫差老爸築城,2500年後現身無錫》)
無錫的這一考古成果,對蘇州古城好像沒作否定,但卻被降格成了“夫差城”。這次考古成果中包括發現了吳都的城河,還畫出了地圖。我一位姓柯的青年朋友,平時喜歡寫些網路長篇小説,他看到了闔閭大城在無錫的報道後,到蘇州圖書館查到一份無錫的材料,考古專家所説的“無錫闔閭大城”,在靠太湖那裏原先有條20世紀80年代開挖的人工河,被這次考古認定為2500年前春秋時期吳國人開挖的都城的護城河了。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