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結石寶寶”爸爸:沒感謝的人 除了悲憤很平靜
引言
服刑期間,郭利沒有書面承諾認罪服判,沒有申請減刑假釋。5年刑期他是坐滿了的。這種情況在中國監獄中並不多見。
“我坐了5年牢,沒有爭取任何減刑。減刑的條件是認罪伏法,而我抗拒改造,拒不認罪。”其人郭利,一位“結石寶寶”的父親,2008年三聚氰胺奶粉事件中數十萬受害者代表之一,卻因和涉事公司的賠償談判而被捕入獄,罪名是敲詐勒索。
2014年7月22日,郭利刑滿出獄;2017年4月7日,他被改判無罪。
“自始至終,我都相信法律,保持克制,保存實據,爭取不打折的權利。”一個人奮戰了9年,獲得平反之後的郭利飽受讚譽,但抗爭仍在繼續。
“我沒有感謝的人,我也不激動,除了悲憤,我很平靜。”
維權 ——
毒奶粉受害者從原告變被告
2008年震動全國的三聚氰胺奶粉事件,使國內近30萬名兒童深受其害。郭利的女兒便是其中之一。2008年9月,郭利帶著兩歲半的女兒去醫院檢查。結果顯示“雙腎中央集合系統內可見數個點狀強回聲”。
郭利女兒曾食用過施恩奶粉,到醫院檢查,結果顯示:“雙腎中央集合系統內可見數個點狀強回聲”
“當時市場上的奶粉企業並不多,施恩在央視等很多平臺上的廣告多、力度大,家裏人都認為不會有問題。”郭利當時的對手是施恩(廣州)嬰幼兒營養品有限公司(下稱“施恩公司”)及其控股股東廣東雅士利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即“廣東雅士利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東雅士利”)。
最初,郭利向施恩公司投訴,卻遭到對方的推諉否認,原因是所吃的奶粉並不在政府公佈的有毒批次重。
2009年4月,郭利將女兒吃剩的奶粉送到國家食品品質安全監督檢驗中心檢測,發現其中部分奶粉的三聚氰胺含量高達132.9mg/kg,超過國家限量的132倍。
之後,郭利還調查了施恩公司。當時這家公司註冊在廣州,由廣東雅士利公司控股74%,美國施恩國際有限公司亦是施恩公司的股東之一。施恩公司宣傳其奶粉是由美國施恩國際有限公司授權施恩(廣州)嬰幼兒營養品有限公司製造,“100%進口奶源”。
郭利以同聲傳譯謀生,去過很多國家,在美國也有相當的社會關係。他發現,上述美國公司實際上是在美註冊的空殼公司。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U.S。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以下簡稱“FDA”)對這一線索進行核實,數據庫檢索顯示對應註冊地址公司從事醫用手套進口貿易,而現場調查則發現該公司沒有任何生産設施。2009年6月10日,FDA駐華辦公室負責人將上述資訊轉告給中國國家品質監督檢驗檢疫總局。
郭利隨即向多家媒體揭露了施恩公司三聚氰胺嚴重超標及其“假洋品牌”身份。2009年6月13日,施恩公司迅速與郭利簽訂了和解協議,賠償40萬元,郭利則承諾“不再追訴並放棄賠償要求”。6月15日,施恩公司就其“假洋品牌”身份問題正式向公眾道歉。
此後,郭利以“維權鬥士”身份頻頻收到媒體的採訪邀請。2009年6月25日,北京電視臺播出名為“一個男人,如何讓施恩奶粉低頭”的節目,郭利正是該報道中的主角。節目在最後稱“事情的動態我們會進一步關注,郭先生也表示他的行動還沒有停止。”
2009年6月29日,施恩公司談判代表再次聯繫郭利。之後雙方見面,郭利在談判中稱:問題尚未妥善解決,並提出300萬元賠償要求。施恩公司及廣東雅士利認為:郭利在勒索公司,並於6月30日向警方報案。
廣東省潮安縣公安局受理了此案。2009年7月,郭利在杭州出差途中,潮安警方對其實施抓捕。
入獄 ——
“無家可歸者”的逆向修行
“被抓時,有點意外,但並沒有特別擔心。”畢竟有維權的證據,郭利本以為去去就回,沒想到這一帶走,竟花了8年才得以平反。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服刑期間,郭利沒有書面承諾認罪服判,沒有申請減刑假釋。5年刑期他也是坐滿了的。這種情況在中國監獄中並不多見。
問起潮安看守所和揭陽監獄裏的囚徒日子,郭利並不排斥。“地下室,水泥地上一床薄褥,潮濕厲害。”
因為拒絕勞動改造,郭利在監獄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待著。時間久了,白天和黑夜于他也失去了意義,加上裏面24小時不熄滅的燈,眩暈的感覺像是叫不醒的夢。
在監獄裏度日如年,記憶和表達能力也在逐漸喪失。他開始練習朗讀,那些中文圖書、英語新聞和德語讀物都成為他擺脫遺棄的工具。甚至歌唱,郭利向紅星新聞記者透露,他曾經好幾次不自禁地高唱起《愛拼才會贏》等歌曲。
後來,郭利成了監獄裏的廣播主持人,朗讀每天的監獄動向。還拾起了一些已經生疏的愛好,比如畫畫。書籍序言末尾的空白頁,或是廢棄的稿紙,都是他心緒落筆和想像生根的角落。那些畫也多與女兒有關,儘管只是炭筆,線條也比較粗糙,寄託的情感卻特別明晰粗大。
在其中一幅畫中,父親牽著女兒的手,兩個人都只有背影,不知道要走向何處。父親背著白色畫板,上面用中、英、德三種語言寫著“家?無家可歸者”。
本想為女兒爭取賠償卻鋃鐺入獄,郭利“從女兒的生活中消失了”,但女兒卻時刻都在他的內心世界裏。時間過得沒有節奏,有時候,他也不能十分確定女兒的彼時樣貌,便只能描摹其背影。
服刑期間,郭利還接到了妻子送來的離婚協議書,最終也失去了對女兒的監護權。
然而郭利依舊不願放棄。他開始有意識地閱讀與民事訴訟法相關的書籍,為的是刑期結束之後繼續上訴。他的心境越來越平和,不斷的閱讀也讓自己收穫了更多的自信和勇氣。
郭利忽然覺得,監獄生活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修行。雖然後來每每提及入獄,仍然將其自視為一種“構陷”和“恥辱”,但他卻從監獄的日常生活中扼住了一些彌足珍貴的東西。
2014年7月22日,郭利刑滿出獄,推著兩箱書從囚牢大門走出。“你怎麼出來還帶這個?”朋友問,郭利沒有解釋,只在後來的媒體採訪中表示,“這是陪伴我度過艱難時光的糧食。”
父親:
曾月入10萬
現在只想要回女兒的監護權
“原審裁判認定原審被告人郭利以非法佔有為目的,使用威脅、要挾的方法,強行索取財物行為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2017年4月7日,終審判決書最後8個字推翻了7年前的有罪判定,這讓郭利多年的努力結出了果實。
自己本是三聚氰胺奶粉事件中受害兒童的家長,卻在索賠維權的過程中變成了被控犯有“敲詐勒索罪”的被告人。回想自己在過去9年走過的彎路,年近50歲的郭利自稱也曾有淚,“出獄的時候我沒哭,見到家人的時候也沒哭,只在一個人維權得不到家人和社會理解時,我會在車子裏、被子裏流下眼淚。”
事實上,與其他受害者父母得到的賠償相比,當年40萬元的數額已經可以説是很好的了。據衛生部通報,截至2008年12月,三聚氰胺事件波及的兒童共有29.6萬人,重症患者得到的賠償僅有3萬元,而一般性治療更是只有2000元。
面對少得可憐的賠償金,絕大多數家長只好選擇了接受,雖然不多,但“聊勝於無”。也有一些患兒父母拒絕了這樣的賠償標準,但各自為戰的索賠之路後來大多斷了頭緒。
郭利則覺得,自己作為父親,應該對女兒負責,為她要回一個長期保障的交代。要知道,在發生毒奶粉事件之前,這位父親可謂意氣風發,是絕對的家庭支柱。
郭利2003年就開始了同聲傳譯的工作,“那時候全國的同聲傳譯人才不過幾十人,如果再細分領域,我在工業方面的同傳算是最頂尖的了。”郭利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那時候他一個月能接到五六筆單子,業務範圍能輻射到歐美非,“一個單子一兩萬,月薪10萬是有的。”
也是因為彼時經濟條件比較優越,郭利為了給女兒最好的照顧,從女兒出生就一直向其喂食號稱“美國原裝進口”的施恩奶粉。而這,後來被證實是個巨大的錯誤。
這也讓郭利倍感遺憾,如果沒有入獄,他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讓他更加無法釋懷的是,他讓父母擔心憂慮了8年,他這個父親也在女兒的童年生活中幾乎消失。這個家庭的裂縫過於巨大,他也只能盡力去彌合。
據郭利稱,前妻患有抑鬱症,沒有撫養女兒的能力。自從他入獄後,女兒便一直與姥姥一起生活。上一次他見女兒,還是在去年的六一兒童節,“到現在已有10個月沒見面了”。但讓郭利感到欣慰的是,女兒在學校的成績和表現都很優秀。
他想將她的監護權爭取回來。
“一開始維權就是為了女兒,被捕之後的上訴更多是為了自己,但終究還是為了證明清白後可以重新回到女兒的身邊。”郭利這樣説道。
今日討論
漫漫9年維權路,郭利走得並不輕鬆。期間,也曾遭到前妻的反對,甚至被控勒索、到監獄服刑,但郭利異於常人的執著,令人感動。我們稱其為“維權鬥士”,並不過分。
這其中,也感受到了郭利作為父親,對女兒的深深的愛。儘管9年過後,看到了努力的結果,但是還是留有不少遺憾……
來源:紅星新聞
[責任編輯:李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