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3月2日對於“王娜娜事件”的報道
4月29日,週口官方公佈了13年前“王娜娜事件”的詳細經過。從第一次發佈的簡單處理通報,到現在詳細的調查結果。除了媒體和網友的追問,也離不開王娜娜本人對真相執著的逼問。
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被冒用,冒名事件舉國皆知,王娜娜可能不會變成現在的自己。一年前的她幾乎不上網,對外界的事不甚關心,全部生活都圍繞著丈夫和孩子。不愛惹事,怕麻煩的她奉行著“差不多就行”的生活態度。現在,王娜娜已經是一個自信並善談的女人,她已經熟悉如何去面對媒體、律師和政府官員。她上網的時間越來越多,開始關注法律,跟律師探討“公民的權利”。
從容的王娜娜
4月29日,“王娜娜事件”最新的調查報告出爐,首次詳細披露了王娜娜當年的錄取通知書是如何到了別人手裏的。
官方發佈調查報告的時候,王娜娜正在公交車上,她收到了律師的資訊:“調查結果已經出來,當年你的通知書確實是被交易了。”
王娜娜忍不住就在公交車上刷起了手機。“真相終於還是被逼出來了,這是我今天最開心的事情了!王娜娜,好樣的!”王娜娜習慣地刷著新聞後的評論,看到這名網友的留言和幾個拇指的表情,“心裏突然軟了一下,忍不住點了個讚,回復謝謝”。
以前“網友”這詞離她很遠,現在卻是支撐她堅持的力量。不過,對於這份詳細的調查報告,王娜娜依然不滿意。
她公開表達自己的異議,認為調查結果裏電話無人接聽這個説法“不負責任”:“難道一個打不通就不能打第二個,再説還有地址,如果漠視,總是有很多種藉口不是麼,而且打不通就能賣掉我的通知書麼。”
假王娜娜手寫的致歉信 假王娜娜手寫的致歉信
她從容回復媒體的提問,針對調查裏提到要給她提供法律援助的説法,她決然地拒絕,“我有律師了,我很信任他,也不需要其他的法律援助”。
她淡定面對政府的人員,早在4月28日,週口官方仍然有人短信告知她,要求與其見面,溝通有關情況,王娜娜表示因為正是節假日,希望律師在場溝通,對方告知,只需要與她溝通,她沒有再回復。
4月30日送完孩子,王娜娜又接到了沈丘縣政府工作人員的電話,説想見見她,通報一下週口市政府的最終調查結果。
“電話裏我就直接説我不見了吧,結果在網上都看到了,也不方便説什麼,所有的事情都有律師來處理。”然而對方電話裏懇切地説都是老鄉,也是受領導委託,希望還是能夠見一下。
後來王娜娜在家見到了這些人,“那就見吧,也就是通報結果,説有三個人涉嫌違法,有13個人要被嚴處。”王娜娜送走他們,繼續幹店裏的活兒,然後接受預約的媒體採訪。
而在一年前,王娜娜還沒有從容應對各種人的能力。
最開始的努力
在2015年5月之前,家住洛陽的王娜娜過著從家到小廣告店“兩點一線”的生活,她不愛惹事,怕麻煩,全部生活圍繞著丈夫和兩個孩子。
那時,似乎一切對王娜娜來説都可以“湊合”,生活上奉行著“差不多就行”的態度,隨著王娜娜發現自己被冒名頂替上學,這一切都開始改變。
2003年,王娜娜20歲,她參加高考,卻沒等來錄取通知書。但直到2015年5月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當年並不是沒考上,而是有人冒用了自己的身份,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上學機會。
她找到了那個“假王娜娜”,這個人名叫張瑩瑩。
王娜娜只跟張瑩瑩通過一次電話,對方説“一個破學校你折騰啥,就算你考上了,也不一定能當老師”。後來張父面對媒體時解釋,這是當時女兒很慌張時説的話。
對於為此事已經奔波多日的王娜娜,這種説法無疑是火上澆油。
今年1月26日,王娜娜見張父,張父堅持賠錢了事,而王娜娜則要求張瑩瑩必須先登出學歷資訊再談其他,兩邊無法談攏,因為對張父來説,登出學歷就意味著女兒將失去工作。
“北風刮著眼淚跑。”王娜娜説她當時哭了,“那時候我總是想,這破事為啥偏偏發生在我身上?為啥是我?”
求助媒體之後
王娜娜最後撥打了河南本地媒體的電話。今年2月24日,報道刊發,引起了軒然大波。
“沒有想到媒體報道後的效應。”2月25日,在報道後的第二天,幾家媒體的記者涌入王娜娜家中。那時,王娜娜雖然很有表達慾望,但卻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説什麼,也不知道從哪兒説起。
“那時候的採訪好多是半推半就的,然後看到記者報道,無論那些報道怎麼寫,我都會有後悔的感覺。”王娜娜説,她當時會想張瑩瑩會受到什麼樣的壓力,會想她的工作還能有麼,她會不會被網民“人肉”。
網友對假王娜娜的謾罵,一度讓她懷疑自己説出這些事情的意義,但是“難道我是該沉默的麼?”
“有媒體問我要她的照片,我拒絕了,我不想這樣。”王娜娜一心期待張瑩瑩可以跟她道歉,“總是會看短信,看手機,看到來自週口本地的未接來電都會打回去,想著會不會是她。那時候我覺得這還是兩個人的事,她偷走了我最寶貴的入學機會,不應該好好面對我,跟我道歉嗎?”
王娜娜一開始似乎並不想把這件事情“鬧大”,可王娜娜始終沒有等來張瑩瑩的道歉,也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從媒體到律師
“我們是來還原事件真相的。”在2月24日媒體報道此事之後,週口方面來了“娘家人”,希望調查清楚事情真相。那時候,週口已經成立了調查組,要徹查此事。
王娜娜説,她把能想得起來的所有事都説了,連續説了幾個小時。那段時間她拒絕了媒體的採訪,一心等待官方給她正義。
“3月19日,有個記者打電話問我30萬的事情,説結果出來了,官方確定我曾經要過30萬。”王娜娜趕緊打開手機看,“一看就蒙了,先是説我不能申請貸款的情況不屬實,又説我要過30萬,然後公佈了9個人被處分。”
與此同時“騙子”、“唯利是圖”等一系列網友的指責,都涌到王娜娜的眼中,在她看來,30萬元只是兩方協商時,自己面對學校要求寫具體金錢訴求時順手填的,且是基於登出學歷資訊的基礎,而且這是最初的訴求,她向學校提交的新訴求上,一個字也沒有談錢。“那幾天都很恍惚,晚上睡不著,經常想著想著就哭了。”
這次調查結果,王娜娜不滿意,網民跟媒體也不滿意。週口官方回應媒體稱,此事經辦人是張瑩瑩的舅舅,人已去世,線索中斷。
王娜娜説,這是她跌到谷底的時候,“我覺得現在就算我説什麼也沒人信了,那麼交給法律會不會好一點”。她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她決定去尋找那封被媒體報道中引用的“張瑩瑩”本人的道歉信,再決定之後怎麼辦。
“一開始學校不想給,我説那到底給誰道歉。”王娜娜説,在媒體的陪同下跟學校週旋很久,才拿到了這封道歉信,她要原件,學校不給,給了她個複印件。
“整篇只有139字的道歉信,還有錯別字,只説對我造成了影響,學校還拒絕給我原手寫信。”王娜娜説,拿到信的那一刻,她決定接下來的一切交給法律。
見律師,簽協議。她很快宣佈,自己有了律師,並會配合律師申訴自己的權利,“人情應該是知冷暖的,而不是一再用來傷害。”
娘家來的人們
“現在的調查結果,更像一個處理通報,而不是調查報告,如果在王娜娜的要求下不能公開,那麼我們會向當地政府申請要求公開。”王娜娜的代理律師李文謙在3月24日公開向媒體表示,調查報告必須要公開,並且提出了包括要求張瑩瑩本人道歉、追責等一系列訴求。
隨後,王娜娜娘家的村幹部追到了洛陽來見她,問她有什麼訴求。“都是鄰居,算起來我還得叫舅,不見不合適,見了話怎麼説,人情的面子怎麼辦。”王娜娜説,最終是她的公公見了對方。4月2日,王娜娜根據律師要求,向週口官方郵寄了資訊公開申請書,要求公開調查報告。
4月4日,她再次收到這位舅舅的短信,告知縣裏面的領導想來見她,她沒有回短信。但是之後遠在老家的母親打來電話:“你上次都沒見,這次不能不見,你要不見,他們也會叫上我去,你總不能不見我吧。”
王娜娜説,母親當年賣菜養豬含辛茹苦送她去上學,“我又出嫁了,照顧家裏又少,我不想讓我媽傷心。”即使是這樣,她仍然告訴母親,不想見,也不想再説什麼。
這期間,她的四個舅舅分別給她打過電話,“都是老家的父母官,你還是見見吧,算是給我們面子”。王娜娜説,她覺得得罪了娘家的親人,明明是自己的事情,牽扯一堆人進來,“調查期間我見了,結果是怎樣呢?”她一問這句話,親戚們就不説話了。
第二天,王娜娜老家沈丘縣分管教育的副縣長和週口職業技術學院的領導,還有村幹部,直接出現在她的廣告店門前。“還是問我訴求,我説我的訴求早就通過律師公佈了。”
王娜娜的律師李文謙説,週口職業技術學院的老師曾直接找到他在北京的工作地點,希望了解王娜娜的訴求。“本身這些都是基於法律申訴的訴求,也不可能更改。”李文謙説,他還是見了對方,明確表示現在走法律途徑給她公道,是對王娜娜最好的補償。
4月15日,王娜娜收到了資訊公開延期的答覆通知書,表示事件仍在調查,延期15日答覆。“這15天很平靜,這份蓋了公函的通知書讓我意識到,法律真的可以替我説話。”王娜娜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求助者,在律師的幫助下,她正變得自信,學會自己去爭取合法權益。
“公民的權利”
4月29日,詳細調查結果公佈的第二天,這是王娜娜忙碌的一天。
當天下午,王娜娜一邊對電話那頭的記者説著“抱歉、稍等”,一邊飛快而用力地敲擊鍵盤。電腦的另一邊,是她小廣告店的客戶,她在QQ對話方塊裏飛快地回復:“好的,設計完了,我馬上就做好展板”、“我老公已經去送了,不會耽誤你們五一用”。她甚至一邊敲打,還忍不住念出來。
這次採訪一直斷斷續續,直到王娜娜的孩子跑來埋怨,“你們不要打電話了,我想出去玩。”王娜娜很為難,對面的記者卻主動對她説“陪女兒重要”,王娜娜回答説“謝謝”。
這已成為王娜娜最近生活的常態,她每天要接很多電話,記者的、政府人員的、律師的,她已經變成了一個自信並善談的女人,她很清楚該用什麼樣的措詞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她不再感到無力和委屈,甚至已經很認真地計劃去“讀一次大學”,圓一下自己的夢。
王娜娜註冊了微博名字叫“王娜娜本人”,“我也不知道怎麼加V,粉絲很少”,但還是有網友知道是她,也有人問詢她如何維權,表示佩服她的堅持。
“如果沒有懲罰,人們做錯事總是沒有任何代價就總是會迴圈,不是麼?”在寫給網友的回復中,她熱情地分享自己的每一步,感受每個人對自己的肯定。
“我的律師那天跟我講到公民的權利,我以前只知道自己是人民,我覺得好奇,就查了下意思。”王娜娜一字一字念道,“公民指具有一個國家的國籍,根據該國的法律規範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的自然人。”
她對這個説法感到新奇。王娜娜問律師,她現在做的事情,是不是一個公民在行使自己的權利?李文謙對她説是,這是她應該得到的,也是因為她的堅持不放棄,才有了如今的結果。
從去年5月到今年的4月底,王娜娜這一年的經歷,在外人看來很辛苦,她卻對北青報記者笑著説:“這是不是就是傳説中的一件事讓人成長的例子?我如果下一步能自己考上大學,是不是也可以熬一鍋心靈雞湯?”本版文/本報記者 王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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