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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男旦生活:白天唱戲晚上陪客坐膝蓋

時間:2010-09-18 08:27   來源:鳳凰網歷史

  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好些個梨園行裏的人都自家辦這麼一個私寓,這就是招待貴客的,安徽的鹽商,山西的票號掌櫃、煤商等等。馮耿光雖然是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但都是跟梅在那樣的場合裏邊認識。梅小時候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是在這樣一個五方雜陳、藏污納垢的環境中間長大的,所以宋人説“出污泥而不染”還真有道理。

  在梅的出身上你就能夠看出,他是有巨大反差的,一方面是被社會完全看不起,“貧”大家容易理解,什麼是“賤”?我給你舉個例子,要採訪一個梨園行裏的人,梨園行的人説:“電視採訪沒問題,那這電錢誰出?你們家不有電嗎?用我們家電那免談。您能用多少電?”這就叫“賤”!

  一方面是出身低微,另一方面是有宮廷的榮耀,梅巧玲也是時不時進宮的,但他在民間,有時是裸著上身唱戲,我們稱之為粉戲。這些事情,都在梅蘭芳幼年成長過程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那梨園行裏的老人跟我説,誰三十了還坐人膝蓋頭呢。坐膝蓋頭是什麼意思?就是這男旦款款地扭著這腰身就坐到這豪客膝蓋上了,有沒有人請梅先生坐,有,但梅先生是不坐的,梅先生一輩子沒坐過膝蓋頭!開始學戲第一天,老師就説,“祖師爺沒賞你飯吃。”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內心非常惶恐、脆弱,狀同年輕女子的男旦。

  這些經歷勢必對他年幼的心靈産生一些打擊。可我覺得,這是拜時代之賜。民國的出現,對社會來説是一次大的解放運動。因為最基本的禁令——女性不能去戲園,被打破了。梅是在這麼一個氣氛中間,突然亮麗地跳脫而出。

  我每次去日本,那些發行公司的老闆老跟我説,我們這兒的市場是一個“femaledrivenmarket”(女性推動的市場),是被女性推動的市場。同理,不管這些女性來自什麼樣的家庭,青年女學生也好,在家的小使女也好,或者是藏于深閨的千金小姐也好,甚至是姨太太,一旦在燈火通明的劇場中間看到宛如天仙的梅蘭芳,你可以想像她們的心境是什麼樣的。

  所以我覺得,唐德剛教授的記載不為虛言,“雨點也似的各種財物就扔上臺去……老爺被別人割走了一副皮袍子都不知道……外國公使們坐在那兒,雖然不懂,但也回頭説一句‘王豆腐’(wonderful)。”

  梅一生遇到好多不堪的事兒,為了搶他,兩個班主打起來,自己的親戚還有人受了傷。梅黨赴美之前,頭一個站出來大罵的是魯迅,梅先生沒回嘴。我在梅身上看到最大的力量就是一個“忍”字,他的真實都建立在自保的基礎上。因為地位沒保障,梨園行首先要自保。他也可以一擲千金,堂會賺錢最多的就是梅先生,因為有兩個豪客在底,一個叫張宗昌,這是山東軍閥,一個叫張作霖,是東北軍閥,兩人碼價,最高碼到一次堂會六千塊大洋,那能買十二個四合院。

  梅家整日是席開八桌,流水席,各方賓客絡繹不絕,川流不息,梅先生沒有一句話説“他們憑什麼吃我的”,沒有,他是打開大門,接濟、周濟他的朋友們,成功的和不成功的。譬如説,有一次,齊白石先生非常落寞地坐在一家堂會裏,誰也不認識他,但梅蘭芳過去敬茶,引得白石翁事後還寫詩讚頌梅郎,説“而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滿京華之中唯有梅郎還識得老朽啊!所以,梅先生不是週到,不是有意為之,他是心到了,眼也就到了。

  他是一個天真的藝人,他哪懂政治,邱如白跟他説,“畹華,上臺灣吧”,他沒説國民黨腐敗,只淡淡地説了一句説“那座兒少吧”,他就惦記著唱戲呢,你説説,他就為這個留下了,你從這裡可以看出他是個很平常的人。但是他又有不平常之處,兩位名角是比較決絕抗日的,一個是梅蘭芳,八年不唱蓄鬚明志,黑木大將攻陷香港之後把他請去了,他跟黑木怎麼説,“歲數大了,唱得也不好聽,我就不唱了。”

  還有一位,可以説是梅一生的競爭者、夥伴、尊為老師的程硯秋,盧溝橋種地一種種七年。還有一件不能解釋的事情,就是當時日本人曾經跟梅説過,你可以去中國後方,我們網開一面,你去重慶,你別在這待著,“我不去。”我不能夠把他説成他想起一個砥柱中流的作用,他沒那麼偉大,但是他確乎留下歷史上的謎——他沒有離開日本佔領區,但他也不唱。

  這就是梅先生成功的原因,這也是我們在電影中希望表達的:他其實一直都是個凡人,他對自己是有這種要求的。所以他在名韁利鎖構成的紙枷鎖的束縛之下,一直心平氣和地面對他所遇到的所有的人生問題和挑戰,與困難共處,從來沒有撕壞過這副無形的紙枷鎖,可以説是完好地把它帶到了萬花山他的墓地裏去了。

  我們可以把梅作為一個普通人放到一個更大的背景中間去加以觀察,而不是對他求全責備。比如説前些日子哪個報紙上説:“梅是沒給日本人唱戲,有一天誰家請客來倆漢奸他也坐下就吃了。”那你要求他怎麼著,站起來就走?他是文天祥嗎?他不是文天祥。不能老要求他“零丁洋裏嘆零丁”,他不是這樣的人呀,他是生活在常態的一個人,這才是梅蘭芳特別寶貴的地方,他有他的弱點,有他內心的痛苦,有他的孤單,同時有他的決斷,有他的勇氣,是這麼一個人,這樣才是合情理的。

編輯:何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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