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2年退休時候,李銀河基本上一直在過著隱居的生活,離開北京,離開大城市,離開無盡的採訪、發言、交際,在那個遙遠的海濱城市寫作、讀書,自由自在地生活。
如果不是今年冬天一篇偶然的文章,可能這樣的生活還會一如既往地繼續下去。那是一篇關於“曝光”李銀河“拉拉”身份的文章。隨後,李銀河在部落格中正式回應,隨之而來的是一片喧囂。
李銀河
李銀河,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最著名性學家。師從於中國社會學奠基人費孝通。1952年生於北京。美國匹茲堡大學社會學博士。1999年被《亞洲週刊》評為中國50位最具影響的人物之一。
自己的瓦爾登湖
李銀河算是一個頗有爭議的人物,公眾眼裏的李銀河,有著許多身份,王小波的妻子,開放以後最早的社會學家,性學家等等。她的言論也每每引發爭論,不論是許多年來對賣淫問題的討論,還是對當下社會中許許多多兩性現象的討論,都給李銀河帶來了各種不同的評價,也讓她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公眾面前。
這樣的生活一直延續到退休。2012年,李銀河從中國社科院退休,先是搬到了大興居住,後來乾脆離開北京,到威海定居。對此,當時的媒體稱為“隱居”。
對李銀河來説,早在退休之前,就有了隱居的想法,她説“我喜歡梭羅的《瓦爾登湖》,也因此有了過那樣生活的想法,工作的時候顯然沒辦法實現,直到退休之後才付諸行動”。
隱居的生活安逸而寧靜,“我把每天分為三段,上午寫作,下午讀書,晚上看電影”。不過這樣的生活在去年十二月份被打破了,一篇曝光李銀河“拉拉”身份的文章在網上引發了巨大的反響,也為李銀河帶來了許多煩惱,“本來也不想回應,一個人怎麼生活,跟誰在一起,屬於個人隱私,不必對誰交代。但是那篇文章看的人越來越多,更重要的是文章所説的是錯的,這時候不説話可能就會被人當做默認,所以不得不交代一下,以正視聽”。
李銀河對公眾的交代,有些出人意料,坦蕩、坦誠,並且也使得她同居17年的密友被公眾所知。李銀河説,“其實以前就沒有隱瞞過誰,周圍的人都知道,朋友、親人、同事都知道。公眾方面,只是沒有人問過我,大家自然也就不了解”。
情感的曝光,並沒有影響到李銀河的心態,她説,“沒有任何影響,就像以前一樣,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不過對生活依舊還是有影響的,有媒體報道説,“李銀河常去的咖啡館,記者排隊採訪,一聊就是一個下午”。這個冬天,李銀河從威海回到北京,準備在北京過春節,“主要是幾個事情集中在一起,或者要在北京辦,或者從北京出發,比如有應邀要去演講的等。所以把那邊的暖氣停了,回到北京,等到春節過後天氣回暖,再回去威海”。
更喜歡被稱為社會學家
更多時候,李銀河被稱為“性學家”,她説“其實我更喜歡社會學家這個稱謂”。
李銀河是開放後中國最早的社會學家之一。1953年,中國高校院係大調整,社會學被作為資産階級學科而取消,直到1979年才重新恢復。1980年,費孝通主持舉辦了“中國社會學第一期講習班”,這是開放以後中國社會學的發軔,李銀河正是講習班的學員。1982年,李銀河赴美留學,主修社會學。1988年回國,那一年,中國設立首個文科博士後站,李銀河成了這個博士後站的第一個博士後,可以説她是開放以來第一個文科博士後。
和被人廣知的性學不同,李銀河研究的領域有三個,婚姻家庭,性別,性。但是每每提起李銀河,人們往往想起的是她的性學研究,她説“其實前兩個領域我也寫了很多專著,但是大家更多關心最後一個。我想其中的原因,和中國社會變遷在性的領域中表現得尤為激烈有關。”
觀念的激烈對立從來沒有停止過,如同前不久引發爭議的“反色情網”以及廣州的“潑糞大媽”,李銀河説“一個社會要進步,總是會有人反對,有人持保守的態度,甚至也會有偏執的、想固守傳統道德的人。但實際上這不能擋住社會的前行,保守的人固然還在保守,但年輕人的觀念早就變了。”
處在觀念拉鋸的環境中,又具社會學家的身份,堅持自己觀點的李銀河,自然也會招來許多批評,李銀河説“有不少激烈的批評,我記得最早的時候,有一位在外國當老師的中國人,他批評李銀河‘你在講賣淫非罪化,講一夜情是權力,如果你有個十幾二十歲的女兒,你還會這麼説嗎?’”
這樣的批評很多,而且也帶著這個時代許多批評者共有的特點,李銀河説“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詰問,我想和對我觀點的誤解有關,這種誤解産生的原因很多,陳舊、低智、愚昧、保守、傳統等。我那時候對他的回答是,我討論賣淫嫖娼非罪化,並非代表著我就提倡這個,我討論一夜情,是説一個自由人,有權力支配自己的身體,同樣並非提倡一夜情,這是不一樣”。
越重感情
越容易離婚
這個時代,婚姻觀的變化每每引起許許多多關注,伴隨而來的,是人們對於年輕人婚姻觀一次又一次的爭論。
研究婚姻與家庭數十年,李銀河説“我們社會學不做道德評判,而是研究是什麼和為什麼的問題。我剛剛進入社會學研究領域時,研究的就是婚姻家庭,這是最經典的,也是最純粹的社會學領域,其他的諸如政治社會學、經濟社會學等,都和其他的學科有交叉。這些年來,婚姻觀的變化越來越明顯。剛剛研究的時候,我們做城市單親家庭的隨機抽樣調查,那時候單親家庭所佔的比例很小,百分之一二,或者百分之三的樣子。到了2008年,再做調查,這個比例上升到百分之十二。”
離婚率的上升引發了綿延不絕的討論,李銀河卻説,這其實是社會經歷現代化的必然,她説“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説社會形態的變化,鄉土社會和都市社會不同,鄉土社會是熟人社會,離婚就相當的不容易,人的壓力會非常大。都市社會是陌生人社會,離婚就相對簡單,壓力會小很多。再如,情感的問題,傳統婚姻中,情感因素不是婚姻最主要的基礎,兩個人可能之前都不認識。現代社會,感情的比例提升。而感情是不穩定的,今天愛你,明天可能不愛了。所以,組成家庭的因素中,感情的比例越重,離婚的風險就越高”。
這或許是現代的年輕人們越來越多閃婚閃離的原因,甚至於發生5天閃婚閃離的事情。李銀河説“現代社會離婚容易,閃婚閃離,往往恰恰是因為感情的原因。這本身是一種比較現代的現象,過去不可能,結婚是非常大的事情,要經歷一系列非常複雜的儀式,再要離婚,就不容易了。離婚會牽扯到很多問題,比如説財務的問題,過去男方家庭要給女方家庭彩禮,不是給小兩口的,是給女方家裏的,如果彩禮已給,那麼就不可能考慮5天就離婚這樣的事情。現在可以5天結婚再離婚,應該是兩個人都是經濟獨立的,沒有涉及大的經濟問題,一見鍾情就結婚,發現不合適就離婚,感情的影響應該是主因”。
找一個很不熱鬧的地方
一個多月來,被打破的平靜生活漸漸回歸原來的軌跡,李銀河説,她還是喜歡那種平靜的生活,並且也會回到那樣的生活中,繼續讀書,寫文章,看電影,或者每年也會旅旅遊,隨意支配自己的時間,全憑自己喜歡。
她説“我不太喜歡熱鬧,更嚮往一個人自得其樂,自説自話,自己寫自己的文章,所以就是想在一個很不熱鬧的地方生活。北京這個城市,空氣太臟,出門都得戴口罩,太熱鬧。我在威海的時候,都有很多電視臺追過去採訪,遑論北京。當然在威海少很多,太遠了,有些夠不著,就算了。這是我去那裏的原因之一。”
讀書、看電影、自得其樂,外人無法看見也無法體會,不過寫文章,卻能讓更多的人看到。隱居的生活讓李銀河的寫作更加專注。退休僅僅幾年,已經寫完了五本書,基本上都將在今年出版。李銀河説“天天寫,當然就多了”。
五本書中,有一本是自傳,還有一本和之前出版的《我的生命哲學》類似,都是談人生的感悟,名字叫《一個無神論者的進修》。另外三本是一套系列的小説,承續于她在1998年出版的一本學術專著《虐年亞文化》。
李銀河説這是一套很特別的小説,“一方面是出於我自己對於文學的愛好,書中許多情節都是虛構的。另一方面,那些虛構的故事也並非沒有藍本,和之前的研究可以説一脈相承,可以看做是一本闡述式的、論文式的小説,或者案例集也無妨。寫這樣的小説,最值得的功能還是社會學意義上的,讓大家知道,社會上有這樣一群人。另外一個動機,就如王小波説的,是想‘創造一點點美好’吧”。晨報記者 周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