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學必始於觀書”,這是記者對年過七旬的歷史學家譚繼和先生的印象。他家滿屋都是書的世界,墻頂上還有“天府藏書家”匾額。大家心目中難免會勾勒出一位“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老學究形象,其實,他是一個思想活躍、關心治事、受到很多市民和網民關注的著名文化學者。譚繼和笑説自己從小讀書至今天還在寫書,是從未離開過書的一生,所以被人叫做“書生”。我們的話題也就從書生的閱讀説起。
【“閱讀” 是人類求知初始習慣】
“閱讀本來是人類求知最早形成的文化習慣,”譚繼和感慨道:“但幾千年後的今天,人類卻面臨丟失閱讀習慣的危機,不幸的是一些中國人也捲入了不讀書的潮流。”他認為“閱讀”二字的本義,是指求知的過程。“閱”,據《説文解字》是指“具數于門中”。易經認為閱與脫、悅二字相通。指瓜熟蒂落、果實長成,在家門內把讀有所獲、心有所悅的東西如數家珍一樣吐述出來。“讀”,《説文解字》釋為“籀(zh帙u)書也,從言,賣(d徂)聲。”籀,指不但能諷誦而且能解讀書的意蘊。賣,有初始獲知的含義,如瀆是指水的源頭,犢是指初生動物,櫝是木製外殼,讀則是指言語初始。所以,閱讀的本義是指言與語、眼與文的初次交匯。這個詞是教人在家門內通過讀書求知來觀看外部世界,了解未知事物,每一次都要有如第一次一樣有新鮮的感受,能發現新的知識,求得新的感悟。讀書就是求得知識、智慧、經驗不斷日新、又日新、與日俱新的過程。
【讀書之路 上下求索方能開悟】
歐陽修説:“立身以立學為先,立學以讀書為本。”譚繼和認為,這句話表明讀書的重要,它是立學和立身的根本。提升文明素質靠讀書,凈化自身靈魂靠書香。正如高爾基説的:“凡是我身上一切好的東西都要一切歸於書籍。如果沒有書籍,我會在泥潭中被愚蠢和庸俗憋死。”
譚繼和認為,讀書之路漫漫其修遠,離不開“上下求索”,是讀者自身下苦功並逐步積累的過程,讀書的樂趣也在於此。這個“求索”過程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步是對知識由渴求到追求,這是讀書的動力;第二步是鍛鍊求索知識的能力,這種能力是在反覆閱讀中獲得的,是一個由“愚笨”到“聰明”的過程;第三步是在不斷獲取靈感過程中,思維“開悟”,等求索積累達到一定量後,知識便會融入自身的頭腦與靈魂,成為靈性的火花與創新的源泉。
譚繼和告訴記者,早在中學時期讀《紅樓夢》時,他都會將自己喜歡的詩句、成語和段落以及覺得有用的知識抄錄下來,至今還成為潛移默化的思想養料,影響他的行文風格,可謂大有裨益。他説,只要開卷就有益,無論是紙質還是電子書,反覆閱讀,廣泛涉獵,必於人品和學問有收穫。
【蜀人愛閱讀 全國獨創省油燈】
漢代蜀文化曾達到“文化彌純,道德彌臻”境界。譚繼和説,這靠的是文翁以人文化蜀,轉型為書香閱讀社會的風氣。司馬相如讀書有遠大的理想和宏觀的視野。他讀書要“包括宇宙”,上要知天文星空;“總覽人物”,下要俯察大地人文;“控引天地”,在大自然裏自由翱翔;“錯綜古今”,讓歷史與現實錯綜生輝。揚雄讀書“比肩相如”,作郎官時,自請停薪留職三年以便讀盡金匱石室、蘭臺令史之書。諸葛亮誡子要多讀書,“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宋代蘇軾“發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因為孔子的學問就是從“觀書”開始的,所以,他希望能抽出幾年專門讀書的時間,到廬山五老峰下,藏書9000余卷的李氏山房“盡讀其所未見之書”。楊升庵強學博覽,百科綜合,是明代讀書著述第一人。
有趣的是,唐宋成都府邛窯和玉堂窯生産全國獨一無二的省油燈,是專門為讀書人紅袖添香夜讀書創制出來的,可見蜀人對書香的崇敬。不僅蜀中秀才如此,就是一般市民,如宋代成都、涪州草市上賣竹箍賣甜醬的老翁,也是邊讀易經邊做買賣,還難倒了年輕的程頤、程顥,他兩兄弟不得不佩服“易學在蜀”,足見蜀人書香閱讀已成社會風氣。
【書香閱讀 才是歷代民族文化主流】
譚繼和先生並不反對現在年輕人的生活方式,他認為“生活方式的多樣化是現代社會的特徵。現在人們生活壓力大,在工作之外喜歡娛樂怡人的文化,也無可厚非。但若因過於耽緬于怡人,而把民族歷代傳承的書香閱讀社會習慣和風氣丟掉了,卻是民族的悲哀,文化立國的悲哀。”他認為,當下閱讀問題存在三個弊端:一是“去閱讀化”,浮躁情緒左右,功利目的為先,拼命抓取資訊,以為資訊就是知識,真正安身立命、精神家園所需要的知識和價值觀卻被丟掉了;二是閱讀的低俗化,滿足於聲色犬馬,戲弄歷史,情字缺神,愛字缺心,庸俗淺陋;三是閱讀碎片化,滿足於心靈雞湯,讓一些名人把原典嚼成碎片,喂在自己口內,不願花勞動去讀解經典的原意,以致誤導頻襲,甚至精神扭曲還洋洋自得。
記者請譚繼和談談如何糾正這些弊端。他説:“書香春色回天地,當今應該是呼喚書香閱讀社會春天回歸的時代。”他解釋道,其實歷史上每當商品經濟繁榮時期,都易出現“去閱讀化”問題。如宋代商品經濟發展起來了,市民社會出現“束書不觀”風氣。蘇軾就嘆息:古時候書少,六經全靠手來抄寫,讀書不易,古人卻想方設法求書來讀。而今人書可以雕版印刷,“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讀書條件好了,後生科舉之士反而“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他批判這種“去閱讀化”現象,認為書是世間第一寶貴資源。蘇軾説,珠寶可以悅人耳目,但不適用。米谷糧食頗為適用但用之即竭。只有讀書,既可悅人耳目,又可萬世用之不竭,無論智愚,只要肯讀,就會有無盡收穫。這句話對我們有相當警示作用。當今資訊社會市場經濟時代,又遇到宋代書籍轉型時期一樣的危機,遇到電腦代替書香、束書不觀、遊談亂侃等問題,我們該怎麼辦?譚繼和認為“去閱讀化”只是新技術轉型時期一股逆流,書香閱讀才是歷代民族文化主流。漢唐是書香閱讀社會,尤其值得學習。當今百年民族文化復興之際,呼喚漢唐書香社會和閱讀雄風的春天回歸,應該是當今時代最深刻的需要。
王梓均 本報記者 趙斌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