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湖北鐘祥探訪“腦癱詩人”
余秀華的5個人生關鍵詞
余秀華説,她和丈夫尹世平沒有愛。
1月21日晚上,在武漢讀大學的兒子小桐放寒假回來,帶來了武漢特産滷鴨脖。吃完飯,一家三口坐在余秀華的屋裏,搗鼓起電腦。
這或許是這些天尹世平離余秀華最近的一次。他打工回來,卻如同一個局外人,默默地喂兔子,喂雞,出門買魚、喝酒。妻子被記者包圍,他從不會湊上去——余文海和周金香曾叮囑他,記者來了,不要亂説話。
和兒子小桐一樣,尹世平看不懂余秀華的詩,也弄不明白她的走紅。他祖籍四川、比余秀華大12歲,1995年,他流浪至此,從此便在余秀華家“吃老米(當地方言,意為入贅)”。
1995年對19歲的余秀華來説是重要的一年。先是,讀到高二便輟學回家。她説自己笨,書讀不下去;父親余文海則説,因為余秀華寫的字難以辨認,語文老師打了零分,余秀華一把火燒了課本,立志不再去學校。
接著,余秀華接過父母在村口小路邊為她盤下的小店。她身體不好,只能在白天幫忙看會兒店,她倔強、衝動的性格也惹了麻煩,如果客人討價還價,她便不耐煩,把人家頂回去。
尹世平便是在此時進入她的生活。母親周金香起先不同意,她覺得,四川比起湖北來説是“苦寒之地”,聽説尹世平雖是個健全人,但愛抽煙喝酒。不過尹世平托介紹人來家裏3次後,父母轉了心思,覺得尹世平該會比較聽話,肯幹活,不會虧待腦癱的余秀華。二三個月後,他們結婚了。一切在余秀華看來,都是“草率行事”。
去年12月17日,余秀華登上了人生的一個小巔峰。在中國人民大學,余秀華作為“草根詩人”代表,朗誦了《我養的狗,叫小巫》,隨之成為全場的明星,收穫鮮花、掌聲與熱淚。而同樣在北京的尹世平,卻被拒絕分享這一切。
余秀華的創作,似乎暗指丈夫“出軌”“家暴”,這讓尹世平面對記者時尷尬不已。余文海也訕訕地,連説尹世平“不敢”。
周金香把余秀華的感情問題,歸結為兩人“性格不合”:女兒愛靜,寫詩特別需要安靜,而女婿愛喝酒,酒喝多了就絮叨。余文海清楚問題所在,卻堅決反對女兒離婚:“她這個樣子,再找別人,別人就會好好待她嗎?就能圓滿嗎?”
她曾寫下一首《離婚證》:“一疊新翠,生命裏難得一次綠色/環保/和我的殘疾證放在一起/合成一扇等待開啟的門/36歲,我平安落地/至少一段時間裏,我不再是走鋼絲的人。”
余秀華説,“寫詩是不能讓人看的,”停頓一下,打趣説,“像做愛一樣。”
連她自己也説不清楚,從何時,以及為什麼開始寫詩。這些天,她給媒體的“標準答案”是,2003年左右,她開始寫寫畫畫,因為手不靈光,字數最少的詩歌,成為她的首選。
余母周金香則記得,余秀華有次談起投稿,説發表一首詩,能拿幾十元稿費。周金香不相信,她覺得,那是要憑關係的。但余秀華在家裏沒事做,也就由她去了。
那些綺麗的景象,麋鹿、丹頂鶴、海水、大雪……在余秀華的腦海裏自由奔騰,無異於一場隱秘而愉悅的冒險,而現實中,她只能用右手壓住左手,握筆寫詩,一使勁,整個身體都要跟著顫抖。光是寫字這件事,就需要花費全身力氣。
後來,她學會了用電腦。從橫店村走到賀集鄉的網吧,以她的速度,要走上1個小時。她舉起手臂維持平衡,如同張開羽翼一般,在田埂上、水塘邊,搖搖晃晃地行走。她滿心歡喜,給自己的部落格取名叫“雲端夢囈”,“只有在寫詩時,我才是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
2014年秋天的一個午後,1200多公里外的北京《詩刊》雜誌的編輯部,編輯劉年和余秀華的詩相遇。那些部落格裏的句子,給昏昏欲睡的他打了一劑強心針。他飛快地填下稿簽:“一個無法勞作的腦癱患者/卻有著常人莫及的語言天才/不管不顧的愛,刻骨銘心的痛/讓她的文字像飽壯的谷粒一樣,充滿重量和力量/讓人對上天和女人,肅然起敬。”心情好的時候,劉年寫稿簽會像寫詩一樣,分行排列。
同樣不吝讚美的,還有浙江知名詩人泉子。他説,余秀華的出名讓詩歌界耳目一新。在余秀華的詩中,有很深的生命體驗,也很注重生命的本質形態,“這或許與余秀華的身體狀況有關,讓她對生命和生活有著獨特的體驗。”
“我也看了那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泉子評價説,這首詩的格局很好,前面部分的語言措辭也很紮實,但收尾的時候有點弱。總體而言,余秀華的詩歌作品更傾向於現實主義,並且沒有受到外界太多的影響,樸素、真實、原始,能直達心靈,“現在很多詩歌都會很注重技巧,但那些技巧對詩人會有誘惑、束縛甚至蠱惑。”泉子告訴錢江晚報記者。
曾經,劉年還在稿簽上加了一句話,這是我看到的七零後女詩人中寫得最好的之一。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直截了當地告訴余秀華,你準備好紅吧!
兩個月後,余秀華果真紅了。圍繞著她的喧囂,至今仍在進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