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東是現代文學大家、《收穫》雜誌創始人靳以的女兒,從小家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巴金是父親的摯友和她眼中的“老巴”,95歲的冰心辭世前四年在醫院貼著她的耳朵輕輕説“我愛你的爸爸”,她出版的每一本書都由“合肥四姐妹”之一的張充和題寫書名……最近,章小東推出了新作《尺素集》,借21封“私信”呈現出很多不為人知的文壇往事,她同情魯迅的“遺物”朱安,還表示“非常鄙視蕭紅”,記述蕭紅自私、很會利用人,章小東稱她要用這本小書“尋找和釋放真實”。
21封私信 尺素之間勾勒人性幽微
章小東,對於很多讀者來説還是小説新手,實際上,卻已經是一位文壇“老人”了。施蟄存是她的“施爸”,張充和是她的“姨媽 ”,巴金是她的“老巴”,李澤厚、夏志清、劉再復是她的忘年交 ,閻連科是她新作最早的大陸讀者。
從小家學深厚的章小東,父親是現代文學大家、《收穫》雜誌創始人靳以(原名章方敘),她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和觀察那些被普通人高山仰止的文學及文化界大師。在她眼中,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都顯示出自己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有的善良溫和 ,有的嫉惡如仇,有的純凈超然,有的世俗算計……正因為如此,在章小東看來,人性如同多棱鏡,反射出複雜而又多元的真實。上世紀80年代末,章小東隨夫攜子移民美國,但並未剪斷與自己文學故鄉的聯繫。她的丈夫孔海立是現代著名文學家孔羅蓀之子,兩人在美國的家時常有各路文化名人雅集,莫言等都曾是座上賓。
《尺素集》收錄了章小東的21封“私信”,每封信分別寫給一位她文學上的先輩、老友,或是雖不得見面卻神交已久的故人。在文中,章小東力圖還原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背後的真實,呈現出許多不為人知、甚至令人瞠目結舌的文壇秘聞。
章小東説第一封“私信”最初是寫給父親的,“我三歲就沒有爸爸,我非常嚮往跟爸爸在一起講話,爸爸去世後,他的很多朋友都非常關心我、可憐我,我小時候眼睛抬起來仰望他們,後來當我經歷了所有坎坷之後,可以平視他們的時候,這些親人們都已經不在了。”
在章小東的“私信”裏,那一個個文壇巨擘還原成現實中的人,他們性格各異,各有各的可愛。她講曹禺“曹禺飛一樣地跑過來,喊一聲‘我的孩子’,把我抱在懷裏。我在心裏説:我的萬叔叔。”她説2004年去耶魯拜訪張充和時,“你抱著我和我的兒子看了又看説‘小東,以後不要叫我張先生,就叫我姨媽’”。她還記述95歲的冰心辭世前四年在醫院貼著她的耳朵輕輕説“我愛你的爸爸”。
巴金是她眼中的“老巴”,她記述小時候有一次和小夥伴們坐幾輛破破爛爛的三輪車闖進有警衛站崗的巴金居住的大院 ,“你(巴金)坐在門廳裏大笑起來,你説‘門衛打電話進來,我一聽就知道是你,只有你才能做得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我聽了不搭腔,只是一個勁地嚷嚷‘熱煞啦,熱煞啦,讓我先去衝個冷水澡 ,我渾身是汗’。你連忙説‘有熱水的,不要貪涼感冒’。”章小東感慨巴金晚年一直居住在門禁森嚴的大院或醫院裏,“儘管你在年輕的時候要摧毀高墻,後來卻修補了更加高的墻。這高墻要比你老家的墻更加神秘,更加森嚴。”
反對蕭紅 她是一個殘酷的母親
章小東以充滿深情的筆觸記述了張充和等人,但對一個人,她格外犀利,那就是蕭紅,章小東説:“她的文章寫得很好,我是敬佩她的。但作為一個女人,我非常鄙視蕭紅,恨不得要摑她一個耳光。”
章小東的婆婆和蕭紅曾是中學的校友,“婆婆私底下告訴過我:她的相貌平平,功課也一般。”章小東説,蕭紅跟著表哥離家出走後,“後來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又和原先家裏為她定親的男人同居在北京。”既然反對包辦婚姻,為什麼又要去和那個男人同居呢?章小東説:“這就是她(蕭紅)的本事,總歸找得到人依靠,從一開始就這樣。遇到困難的時候,先做出一副弱女子受委屈的模樣,尋找強者去靠一靠。那次她和端木蕻良打架傷著保姆引起公憤,她不是走出去面對,而是跑到我家裏來,依靠我的爸爸幫助她解決。”章小東認為蕭紅的幾段愛情就是“你利用別人,別人也利用你,卻沒有人真正要你。”
最讓章小東不能接受的是“她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自由,竟然兩次拋棄親生的孩子?這實在是一個殘酷的母親。外界評論她拋棄第一個孩子是因為饑寒交迫,我認為她拋棄第一個孩子就是自私,她為了自己可以和蕭軍無牽無挂自由地生活,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她的骨肉,就直奔她的自由而去。”至於第二個孩子,蕭紅産下的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嬰,酷似蕭軍,但産後三天,“蕭紅向白朗索要止痛片説是牙痛,白朗帶給她德國拜爾産的‘加當片’,這是比阿司匹林厲害得多的止痛藥。第四天,蕭紅十分平靜地告訴白朗,孩子頭天夜裏抽風死了。白朗聽罷馬上急了,説昨天還好好的,怎麼説死就死了,要找醫院理論,蕭紅死活阻攔不讓找。”章小東説:“這個事情是我不接受的,可能會有蕭紅迷罵我,我不管,我作為媽媽接受不了的。”
品評文壇 莫言寫得好因愛聽故事
同樣是從一個女人的角度,章小東為魯迅的小腳前妻朱安打抱不平,“大家都説封建婚姻帶給魯迅很多的不幸,我説他沒有一點不幸,魯迅蠻開心的,他在上海有老婆有小孩,可憐的是朱安一輩子像個活死人”,她甚至假想“這個人是我的話,我一定會跟魯迅打起來”。
她也記述了與莫言的交往,西裝革履的莫言在她家裏最初顯得有些拘謹,但當他站在她家的院子裏,一接地氣立馬就活泛起來了,指著章小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開發出來的一塊小菜地説:“你這哪是挖地啊,僅僅刮破了一點點地皮 ,真是浪費了呢!”他還伸出手來,認真地對章小東説:“拿把鐵鍬來,我來幫你挖,只要給我兩天時間,我就可以把你這片土地統統開發出來!”章小東調侃莫言寫得這麼好“其實是全部靠聽,他小時候聽人家的故事,講的那些‘八卦’,他都聽進去了。”
章小東的丈夫孔海立是《端木蕻良傳》的作者,也是國內端木蕻良熱的發起者之一,但章小東在書中寫了端木蕻良的陰暗怯懦虛榮和好幻想。她還曾當面求證黃源,當年蕭軍是否真的在上海和黃太“發生了床上的關係”,差點把89歲的老人嗆得暈過去。章小東説:“我只想在我知道的真實磨損之前,無拘無束、肆無忌憚地把這些真實釋放出來,無論是美麗還是醜陋,純潔還是骯髒,我都無所謂,因為在真實面前用不著謊言,我很清楚:謊言欺騙不了別人,只會迷惑自己。”
記者 王法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