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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政協會議上的人和事

時間:2016-03-07 09:42   來源:澎湃新聞

  赴全國政協會議,嚴肅的議程之餘,還有著一些閒章,當時當地不覺得怎麼,過後卻會想起來,並時有溫習。

  還是第十屆的會議期間,一日,餐桌邊輕輕落座一位清俊的中年男子,並不起身檢取食物,也許等候什麼人。服務員給他斟茶,他道謝了,然後手指從桌面上試探地移動,觸到茶杯,握住了。我不由感到意外,脫口問道:完全看不見嗎?完全看不見,他答道。靜靜喝了一會茶,就有一位女性端了飯菜來到,將手中的碗碟放在他的手邊,一一報告碗碟中的內容。應該就是中年男子妻子的她身材高大結實,面容開朗,説話響亮,始終帶著笑音。吃飯間,我知道他是社會福利界,之前,我還不知道有這樣的界別。他叫夏榮強,是中國盲協的副主席,來自福建,原先在軍中,患眼疾失明,回到地方上從事殘疾人福利保障工作。大約是後天盲症,夏委員沒有人們慣常所説的“盲相”,眼睛甚至比一般人清澈,更可能是心境的純凈。

  夏榮強委員用盲人電腦作會議記錄。圖片來自網路

  從第十屆到第十一屆,人員多有變動,新的編組裏,我們文藝二十六組有兩位年輕的組員,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團長邰麗華以及她的手語指導李琳。我很高興會議工作組沒有將她們編進社會福利屆,不是對社會福利界有偏見,而是因為倘若那樣我就沒機會認識她們了。小組討論時候,每看見她們安靜地坐著,就覺得有一種美好的心情。相映之下,我們這些所謂正常人的世界顯得很喧嘩。

  邰麗華曾經發言,談到藝術團去特拉維夫演出,當地有一個殘疾孩子的博物館,館中針對每種殘障性質而設計特殊環境,比如説,聾孩子的沉寂館,那裏的一切都提供于視覺,相反,盲孩子的黑暗館則全依仗聲音與觸摸——邰麗華説,為體驗盲孩子的處境,聽力障礙的她走進黑暗館,頓時被恐懼攫住,她好像進入到海倫博士的世界,看不見,聽不見,和外界所有的通路都隔斷了,此時,她忽然明白為什麼盲孩子那麼愛説話,聲音給他們安全感。她的經驗無疑拓開了我們單一型的認識空間,對存在的觀唸有了多種可能性,其實涉及了哲學的命題。她雖然分在文藝組,但她的提案多是關於殘障人士的社會公益,有一件是關於導盲犬合法搭乘公共交通,如今,這項提議已經開始漸漸實現,我很感謝邰麗華邀請我在她的提案上簽名,使我有機會表達我們共同享有這個世界的嚮往。

  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團長邰麗華(左)以及她的手語指導李琳(右)。 視覺中國 資料

  社會科學界的趙園,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有幾次我們同住一個酒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但因人多話雜,未必能有機會好好聊天。事先,趙園會和我約定,吃完飯別走,然後,找一張空桌坐下,其時,餐廳裏的人稀了些,嘈雜聲也平息下來,聊天的氣氛就變得鄭重起來。趙園曾經研究知青文學,無論創作主體還是文本,我都可作為現象,充當她的材料。所以,我總是積極回答問題,聽取意見,有時也會起些爭執,爭執的結果就難説了,我想我們都不是容易被説服的人,當然,態度上她比我溫和,也是有底氣,心情自然從容了。

  但有一個批評我卻記憶至今,談到《長恨歌》,她説到關於題材的差異,她的意思是,差異是存在的,大的事物與小的事物不能等量齊觀。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可説是在藝術創作的要害,我從政協第十屆會議思考到第十一屆。十一屆最後一次會議,我們約好飯後聊天,梁曉聲也參加進來,談到時下流弊,不由心緒翻騰,激昂時,不由起身揮臂,慷慨陳詞,至最高潮處戛然止住,拂袖而去。可是他的演講卻引來另一張桌上的一位先生,移座過來接著發表言論,一發不可收拾。我和趙園插不進話去,只有洗耳恭聽,面對詢問的目光,就要點頭稱是。

  餐廳這地方就是一個公共空間,不相識的人在這裡相聚,相識的人也在這裡離開,找人是在這裡,找不到人也是這裡。有一回,韓美林為我帶來禮物,在餐廳逢人就問:看見安憶沒有?隔一時來到,幾乎老少男女,包括餐廳服務員,紛紛告訴:韓美林找你。都知道韓美林和我挺“哥們兒”。真是有面子!

  政協委員王安憶與范小青。 圖片來自網路

  本文發表于2013年3月《中國政協》雜誌,澎湃新聞經作者授權轉載。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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