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榮獲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圍繞這部作品的創作,記者採訪了格非先生。
記者:從早期架空歷史的先鋒文學創作,到後來創作出具有厚重歷史感的《江南三部曲》,您的寫作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變化?
格非: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不能不説是年齡方面的增長,導致人的思想産生的自然變化。三十歲以前和三十歲以後,有家庭以前和有家庭以後,乃至每過一個十年,人所思考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孔子所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這也跟時代的變革有莫大的關係。20世紀80年代理想主義的文學氛圍催生了一批先鋒小説的誕生,我的作品像前期的《褐色鳥群》《迷舟》等也在這個潮流中應運而生。而到了20世紀90年代,文學閱讀和寫作的關係産生了很大的變化,加上後來席捲全國的商業化浪潮,幾乎整個中國的文學創作都在這種變化轉机向。最重要的是,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遷促使作家開始不斷地反思自己,反思社會,寫作風格和立意上的調整幾乎是必然的現象。
記者:你從20世紀90年代就開始構思《江南三部曲》,而最終定稿要等到2011年。這麼長的時間跨度,您在寫作中有沒有出現目的、心態上的變化?
格非:這個肯定是有的。一個作家在動筆之前,他擁有所有的自由的可能性,然而一旦動筆,這種自由就開始衰減,而限制漸增。越往下寫,文字和內容越來越清晰,所受到的限制反而越大。這自然會造成一開始的很多想法沒有辦法完全付諸筆端,此其一。
時間跨度大還會遭遇的一個問題是,社會在持續快速地變化,人也在變。一開始感興趣的話題,隨著時過境遷,很可能就會失去興趣和意義。新的東西不斷涌現,然而要把它們放到正在創作的作品中去卻並不簡單。這應該説是在創作過程中最困擾我的問題,此其二。
總的來説,最大的困難,還是在新與舊之間如何取得平衡。
記者:你怎麼評價《江南三部曲》?
格非:其實,我很少對自己的作品下論斷。因為每一部作品都是自己傾盡全力創作的結果,都是人生經驗的積累,于我而言它們都是新的,所以每一部作品的出世對我來説都意義非凡。
如果説《江南三部曲》有什麼特殊之處的話,那給我印象最強烈的,恰好是它的創作時間跨度之長、篇幅之巨,幾乎佔滿了我的這段生命。一二十年的時間裏,除了研究教學,自己幾乎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投入到《江南三部曲》的創作中去,除此之外,可以説“一無所成”。
記者:你能否簡要表述一下,三部曲中的每一部作品對社會關注的方面有哪些不同?
格非:第一部《人面桃花》比較關注中國傳統社會的演變。20世紀80年代初我離開老家的時候,所生活的鄉村似乎還保持著那份最初的寧靜。然而等到學成歸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所以我很想去探究,一個小山村的寂靜是如何漸漸被打破的。我選取了辛亥革命前後的小山村“花家舍”,通過它的演變來灌注自己對中國鄉村近現代轉變的思考。第二部《山河入夢》發生的年代是20世紀50年代大變革時期。新中國成立以後,整個中國發生了一種巨大的變化,“敢教日月換新天”——這是那個年代讓我特別關注的東西。第三部《春盡江南》的背景是改革開放以後的“新時期”,激進的政治運動已經過去,市場經濟的發展成為社會主流,我更關注大的時代浪潮下每一個具體個人所有的具體情感。
記者:相對於前兩部,第三部《春盡江南》更貼近當代人的生活,但也似乎變得更加“雜糅”。
格非:近代以來,中國被迫打開國門,失去了關起門來發展的可能性。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後,中國更加主動地融入世界主流秩序中,以開放的態度來對待自身面臨的問題。中國當代社會的複雜和整個世界的日益複雜莫不相關,也只有放在全世界近現代化的背景下來考慮,這種“雜糅”才容易被理解。我在寫作過程中也一直在探索一種新的敘事方式和歷史觀,使之可以涵蓋當代社會的複雜性,但這顯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本報記者 魯博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