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在書香節現場。 南方日報記者 劉力勤 實習生 何雯婷 攝
“阿來中短篇小説集”三本套裝封面。
南方日報記者 陳龍 實習生 陳欣捷 古嘉瑩 錢虹
8月17日,茅盾文學獎最年輕得主、四川省作協主席阿來蒞臨南國書香節琶洲會展中心,開展了題為“走進阿來,走進《瞻對》”的演講和圖書籤售活動。在活動中,阿來以自己的創作思想為引子,向讀者介紹了《瞻對》展現的川西藏族風情和當地文化,帶領讀者進行了一場“康巴文化之旅”。
談起創作思想,阿來引用米蘭 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遺囑》中談到的小説藝術的三個空間:遊戲的空間、道德的空間、歷史的空間。他表示:“我不喜歡我的人生悲情。我不同意為了一部好的作品而累死的行為,相反的,我覺得應該要採取一種‘遊戲’的態度。”同時,他認為文學不應該止于道德的探討,而應該創造“大的人類歷史空間”,超越道德,觀照社會的各種景觀。阿來指出,“一部文學作品能對推進一個地區、民族和文化的進步做出貢獻,才達到了最高尺度”。
在將川西藏族的歷史和生活置入書寫的同時,阿來十分注重文學語言和藝術技巧的探索。此次,阿來還為南國書香節帶來了由四川文藝出版社最新結集出版的《阿來中短篇小説集》(含《奔馬似的白色群山》《少年詩篇》《行刑人爾依》三本小説集)。隨後,阿來接受了南方日報記者獨家專訪。
談小説
《少年詩篇》是我的“精神自傳”
南方日報:這三本中短篇小説是怎樣的創作過程?
阿來:短篇小説的創作是在長篇小説以前,《塵埃落定》是我在1994年寫的,但我之前也寫了十年,開始是在寫詩,還至少有七八年是在寫小説。我覺得短篇小説在藝術上、結構上、語言上都比長篇小説要有更高的要求。所以當今文學界有一個問題就是,很多長篇小説水準不高,大家一上手就是長篇,但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作家每個人都寫過大量的中短篇小説。
所以,要保持對語言、對形式的高度敏感還是要不斷回到短篇小説的寫作,長篇小説容易讓你把興趣轉到作品的主題上,缺少對細節、語言、結構的推敲。其實每一部作品對我而言都很重要,哪怕我寫一千字,我都是非常嚴肅認真的。但有一個問題是,消費市場裏,人們主要還是消費長篇小説,文學圈裏才看短篇小説。
南方日報:在《少年詩篇》裏,你好像回到了童年的狀態?
阿來:不光是童年,因為我想所有人的鄉村生活經驗,包括市井、城市生活經驗都有這樣的一些因素。今天我們的媒體習慣把鄉村、留守兒童描寫得沒有希望,但你説如果他們的生活中沒有一點點主觀感受到的詩意,他們是怎麼活的?這裡面就有我童年時代、少年時代的回憶。幾乎可以説,《少年詩篇》是我“精神自傳”的一部分。
南方日報:你提到昆德拉的文學的三個空間,以此作為標準,中國文學是什麼樣的?
阿來:中國當代文學在道德書寫這一塊很強。但是我們對上一個空間和下一個空間的書寫就不那麼重視,比如我們對歷史的書寫有些像裁判,而對書寫的藝術性又相對缺乏重視。藝術性就是昆德拉所説的遊戲性,兩個詞這樣擺就舒服,那樣擺就不舒服。説到歷史空間,我們相對缺乏歷史的思想力和感受力,容易屈從於多數人的潮流,形成簡單的思維。
談生活
我的“田野考察”是尋找真相
南方日報:你的小説中既有童真也有成熟的特點,這是什麼原因?
阿來:一個作家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充分開掘了生活。比如,一個作家得從美學出發才能看到這種東西,當然現在我們老在談“社會進化論”,我們來不及從更基本的層面去感受生活。我們經常講文學的超越性,其實就是在超越這些東西。生活中有很多是沒法簡單傳達的,而文學就是要傳達這種複雜的感受。相比之下,別的學科就必須“一、二、三、四”地説清楚,這也就是我們為什麼需要文學。
南方日報:有人認為《塵埃落定》是你作品的高峰,之後的作品都與之有關。《塵埃落定》和後來作品是什麼樣的關係?
阿來:今天在談論文學時,我們很少從文學本身去看。你所説的“高峰”,就是指它獲得過比較重要的獎。我後來的《空山》也獲得過華語文學傳媒獎,但大家好像不是很記得。大家可能覺得官方獎更重要。《空山》是現實主義的,《塵埃落定》是浪漫主義的,風格上是不同的。如果有誰看出《瞻對》和《塵埃落定》相似,那是可笑的。我之所以從《塵埃落定》那種具有浪漫色彩的書寫轉向後來《瞻對》的歷史非虛構寫作,不是刻意為之,而是我拿到的材料適合寫什麼就寫成什麼。這是自然發生的。
南方日報:你曾説,現在的生活狀態是“三分之一讀書、三分之一旅遊、三分之一寫作”,而且走過了青海、甘肅等多個省份地區。這種行走對你的寫作有一種刺激作用?
阿來:三分之一讀書、三分之一旅遊,用現在的話叫“田野考察”,用古人的話叫“行萬里路”。我最初的小説就是關於行走,我的小説很多都是在行走當中寫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要靠旅途中的偶然事件去刺激寫作。我的寫作不靠偶然事情。如果一個文學家想靠偶然、奇遇來寫作,那是不靠譜的。我不認為我是去尋找奇遇,我是去尋找真相。所謂的真相,就是我在書裏寫出來的東西。
談文學
文學創作應該反對跟風
南方日報:新的茅盾文學獎剛剛揭曉,你也曾經獲得過茅盾文學獎,你怎麼看待這個獎項?
阿來:茅盾文學獎一路過來,受到消費主義、評選程式等因素的影響。我們能夠看到茅盾文學獎的評選在不斷調試,不斷走向公正。如今這麼多文學獎項,為什麼茅盾文學獎能夠屹立不倒?為什麼得獎後市場上立馬就有反應?一本書增加十萬、二十萬銷量是沒問題的。所以,它是有權威性的。本屆茅盾文學獎選出來的5部長篇,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王蒙的《這邊風景》、李佩甫的《生命冊》、金宇澄的《繁花》、蘇童的《黃雀記》,都是品質過硬的作品。
南方日報:《塵埃落定》後,你有沒有考慮過再度衝擊獎項?
阿來:沒有考慮過。我在寫《塵埃落定》時,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今天我們在談文學成功的時候,因為市場經濟,我們常談作品得獎沒有,再説作品賺錢沒有,但對作品本身的考慮是很少的。我要是想進一步提升自己的話,主要的精力還是要放在作品本身,談論評獎是沒有意義的。
南方日報:有一種現象,大家對某個地域的文化越來越關注,卻認識不深刻,原因是什麼?
阿來:社會上有些人缺乏思考,流行什麼就追什麼,因為太多人已經習慣了流行。就像穿衣服,我們會等到流行發佈會之後再去買衣服,不然我們擔心會“出流”。其實不止物質消費方面,文化領域也一樣。我們總在製造流行。而且現在的人有一種趨勢,就是怕跟不上時尚。很多時候的情況是,越是這樣,我們越難以在文化上站穩腳跟。文學恰恰反對跟風、反對流行,而是要不斷探索新的語言形式、故事風格。
南方日報:你的作品描寫川西藏文化,對當地是否也會産生影響?
阿來:文化是潛移默化的。文學作品能增進藏族人民對自己文化的反思和認同,我認為我的小説的主要作用就在於此。其實每個民族的文化都面臨這樣問題:怎麼樣從原來的文化走出來,趨向於現代、開放,和世界對話,然後再實現自身現代化。雖然這個過程會很緩慢,但這個過程已經開始。面對困境、克服困境,才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