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處是吾鄉:季羨林歸國日記1946—1947》
作者:季羨林
版本:重慶出版集團 重慶出版社 2015年6月
這是季羨林先生(1911.8.6—2009.7.11):在留德十年之後返回祖國並在北大開始工作的近兩年時間內所記日記的手稿編輯而成。目前季羨林先生的日記已出版的包括《清華園日記》、《留德十年》等,本書所記錄內容在時間上基本是《留德十年》的接續,在國內屬於首次出版。
這本日記忠實地記錄了季羨林先生從1946年5月1日香港開始,輾轉上海、南京、北平、濟南等多個城市,拜訪朋友、赴北大任教、回濟南家鄉探親等的日常生活、遭遇見聞、讀書寫作和所思所想,頗具史料價值。這是尚未被冠以“國學大師”的年輕的季羨林,他的困頓與喜悅、渴望與挫敗,都是如此真實坦誠。閱讀這本日記,讓人感觸頗深的是他的家國情懷、他的朋友圈,以及他在作家、學者、公知三種身份中的自由切換,我們可以看到纏繞在彼時知識分子心頭的文化鄉愁,也能窺見他們不被時代所束縛的追求,以及不被動蕩時局所驚擾的寧和。 □林建剛
壹
家國情懷
【現在一回國,只恨自己的胃太小,好吃的東西真太多了】
拿到《此心安處是吾鄉:季羨林歸國日記(1946-1947)》一書,最想知道季羨林歸國時的心境。作為一個在異國他鄉留學十多年的學生,這期間國家還遭遇日本侵略者的燒殺搶掠,當他踏上國土的時候,心中是何感受?
季羨林是1946年歸國的,胡適也在這一年回國。1946年7月26日,乘船到達上海吳淞口的胡適在日記中寫道:“天晴後,8點一刻,海上晚霞齊艷,為生平所少見。9年不見祖國的落日明霞了!”胡適日記中甚少提到祖國兩字,但是當抗戰勝利後他載譽歸來的時候,一向低調理性的胡適也禁不住內心深處的家國情懷。
同胡適一樣,季羨林從德國回來,也是首先到了上海。1946年5月19日,他在日記中寫道:“上海,這真是中國地方了,自己去國十一年,以前自己還想像再見祖國時的心情,現在真的見了,但覺得異常陌生,一點溫熱的感覺都沒有,難道是自己變了嗎?還是祖國變了呢?”
也許是近鄉情更怯,真踏上了國土,又似不敢相認,一切看起來都熟悉又陌生吧。在這種喜悅與錯愕中,當看到混亂的秩序與涌動的人潮時,季羨林又難掩失望之情了。5月22日,他在日記中寫道:“中國到處亂七八糟,毫無秩序,而且每個人都是自私自利,我對我們的民族真抱了悲觀。”
雖然如此恨鐵不成鋼,但是他的胃依然是故鄉的胃。當他在上海終於吃到北方飯菜時,由衷讚美了廚子的高超手藝。很快,家國情懷就變成了對食物的熱愛。5月24日,他在日記中寫道:“現在一回國,只恨自己的胃太小,好吃的東西真太多了。”
在上海待了一段時間後,季羨林又去了南京。在南京,他開始瘋狂見朋友與師長。李長之、梁實秋、陳寅恪都是他多次拜訪的人。他與李長之是山東老鄉,又是中學同學外加清華同學,於是乾脆住進了李長之供職的國立編譯館。喝茶聊天之餘,季羨林又把很多時間用在了蒐集書籍上了。似乎書比吃更重要,1947年10月3日,在買了許多書籍之後,他在日記中立誓説:“決意十天不上館子,只啃幹燒餅。”
畢竟,季羨林以前並沒有在上海、南京久待過,和這兒的感情不深。但當他再次踏進魂牽夢縈的北平的時候,他便情不自禁地流淚了。1946年9月21日,他在日記中寫道:“九點五十分到北平,我在黑暗中,看到北平的城墻,不知為什麼,忽然流下淚來。”豆漿、燒餅、涮羊肉是季羨林的最愛。9月24日,他在日記中寫道:到大陸銀行,領出稿費,到市場去買了個熱水壺,就到東來順去吃飯,羊肉做得真好,心中大樂,真覺得北平是世界上最好的住家的地方了。
4天后,季羨林又請朋友去吃了涮羊肉。他在日記中寫道:“六點我們到東安市場去,我請他們吃涮羊肉,已經十幾年沒有吃了,真可以説是天下絕美。”
對此時的季羨林而言,家國情懷也許就是具體為這裡有他的親人、朋友、師長,這裡有美麗的山川江河,有無數種讓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小吃,也有讓人流連忘返的小書攤。或許,對知識分子而言,這就是家國情懷的寄託所在吧。
貳
季羨林的朋友圈
【一到門口站崗的一排警察忽然舉槍致敬,我吃了一驚】
回國後,除了可以滿足長期以來灌滿鄉愁的腸胃,還可以和故友新交暢談以慰久別之苦。季羨林的這本日記詳實地記錄了他回國兩年的交往。看他的這本日記,就像看當下微信的朋友圈,很容易看到這個人交遊的朋友圈。
大體而言,這一時期他的朋友圈主要有三類人構成。一類是他的山東老鄉。一類是他大學時期的清華同學、老師以及校友,一類是他在北大教書的同事。
以山東老鄉為例,他從國外回來,一起乘船回來的張天麟即季羨林的山東老鄉兼初中同學。到上海之後去拜訪的俞劍華也是山東老鄉,到南京之後先去找山東老鄉李長之,從南京再到上海則住在山東老鄉臧克家的家中。可見,在當時的人際交往中,鄉土情誼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
清華同學與校友也是季羨林朋友圈中的重要因素。他一到上海,就直接去上海市市政府見上海市市長吳國楨,他很容易地見到吳國楨,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他和吳國楨都是清華校友。從市政府出來後,他在日記中寫道:“一到門口站崗的一排警察忽然舉槍致敬,我吃了一驚。”由此可見當時知識分子的地位。此後不幾天,季羨林去救濟總署去,發現自己的清華同學孫德和正在那裏做事,於是很快辦好了救濟事宜。當天,季羨林還參加了清華同學會,見到了校長梅貽琦、市長吳國楨以及一眾的清華同學。由此可見,清華校友的因素在當時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圈。後來,季羨林才知道,倘使北大不聘請他,清華原本要聘他做德語教授的。
1946年5月24日,剛回國沒幾天的季羨林就接到了湯用彤讓他做北大教授的通知。由此,他又認識了傅斯年、毛子水、胡適等北大同仁,進入了北大的朋友圈。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季羨林既跟李長之等這樣的“京派”文學家形影不離,也與臧克家這樣的左翼作家來往密切。思想傾向的不同,並不影響朋友之間的私誼。這應該是當時那個時代與當下這個時代迥然不同的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