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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唐:我一直不屑于寫大媽都懂的電視劇

時間:2015-06-29 07:42   來源:北京青年報
  答題者:馮唐 提問者:三色堇

  時間:6月10日 地點:馮唐工作室

  採訪手記

  馮唐喜歡住在寺廟裏,他的工作室基本是從一座廟搬到另一座廟。

  人生過半,44歲的馮唐將工作室搬回到“物理故鄉及精神故鄉”的垂楊柳,他説,“重新把物理的存在集中在小時候生長的地方。因為,人生在世,躲來躲去,一直躲不過對垂楊柳的記憶。”

  在小説《萬物生長》中,有一章就叫《垂楊柳》: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垂楊柳這個地方充滿詩意,好像“點絳唇”“醉花陰”之類的詞牌。寫完一篇文章,落款標上“某年某月于垂楊柳,殺青斯竟”,很旖旎的感覺。

  那天,北京在下雨,天氣很旖旎,一切都是舊的,馮唐也是舊的,連同他的名字。點香、沏茶、聽雨、聊天,就連説的話也是“舊”的—愛情、慾望、婚姻、纏繞……

  儘管他剛剛上市的小説《女神一號》有著一個無比性感甚至有點賤萌的名字,但是糾纏的卻是一些千古不變的問題,“儘管無數人寫了無數小説,關於愛情、婚姻、婚變,這些表像之後還是有大坨的人性沒有被挖掘出來。”

  《女神一號》的故事非常簡單:兩女一男,相見、相吸、相互糾纏……馮唐説通過這種簡化,他想凸顯現象背後的大毛怪:牽它出來,問問它,情為何物?

  我問,答案是什麼?

  馮唐答,情為荷爾蒙,就是老天給你安下的“雷”,霹靂聲震天響。

  室外雨下得正緊,像是聽到了雷聲,馮唐起身,走到門前,看院落裏的雨,抬眼望著山門,“寺”幾個字在細雨中若隱若現:

  我離佛千萬里

  我離佛特別近

  —馮唐《萬里》

  1 搬回“垂楊柳”,是對故鄉的一種情結嗎?

  馮唐:説到故鄉,我的定義跟別人可能不太一樣。我認為故鄉是你在20歲或者30歲之前在一個地方持續呆了10年以上的地方。就這個定義來講,對於我,只有垂楊柳、廣渠門附近是符合的。我聽説在自己小時候長大的附近呆著,能延緩老年癡呆。我老覺得如果有一天我變成老年癡呆了,恨我的人會很開心,我希望他們得意得晚一點。

  還有,我發現在熟悉的地方能産生一些新的體會,我不會因為重復而覺得無聊。就像原來走東三環,從垂楊柳騎到雙井,從雙井騎到白家莊上中學,然後再騎回來,我覺得似乎每天都有一些説不出來的新感覺。如果你這個新地方住一陣,那個新地方住一陣,可能你還沒來得及感受,就離開了,你感受到的都是一些很表面的東西,對你的寫作沒意義。

  2 馮唐這個名字總是和姑娘聯繫在一起,這麼多女粉絲到底是什麼感受?

  馮唐:實話是這樣:會有點小得意,總比去哪兒都沒人知道你是誰強。第二,沒任何實際用處,你也不敢做點啥。如果我三十年前受這種愛戴、得這種名的話,我覺得我可能會收不住。現在呢,風險很大。就像那天和竇文濤聊起誘惑這個事兒,面對誘惑怎麼辦?我説那就戒唄,用恐懼來産生戒持。因為好多人諷刺我嘛,我寫了一篇關於自戀的文章,題目就叫“我自戀關你屁事”。

  3 什麼東西觸發你想寫《女神一號》這麼一個故事的?

  馮唐:現在很多人願意寫大媽都懂的電視劇,我也能寫,但我一直不屑于寫這些東西,我還是想幫人解決一點困擾。《萬物生長》三部曲時,更多的是要解決我自己的困擾,不吐不快解決解決我自己的困擾。現在,我看到了太多人的困擾,就想想用什麼方式解決一下。

  當時很真誠的動因就是某著名企業傢俬奔事件,那麼一個經歷了很多事情、學過很多東西、幹過很多事兒、在他的領域裏蠻有成就的這麼一個人,怎麼就突然私奔了呢?最搞笑的是他又回來了,而且還接著往下過了,這件事兒讓我覺得有神奇之處。還有我身邊發生的其他的事兒,比如説主持人夫妻大鬧,好多女生可能在想,這倆怎麼還能再過下去呢?在全國人民面前撕了一下,竟然又很恩愛地回去了,這個世界真是偉大,所以我還是蠻感興趣寫寫這類事兒的。

  4 很多作家都寫過愛欲,比如你喜歡的作家勞倫斯,你在這方面有什麼新的嘗試?

  馮唐:我結合自己的知識背景,比如説生物、生理、醫學等這種角度去寫,可能有些炫技的成分在。

  我發現人性裏邊好多的問題來自於我們太跟著慾望走了。比如説女生們有時候理所當然地認為要獨佔這個男生,她從來不想想,你覺得這個事兒有道理嗎?你覺得這個事兒完完全全是對的嗎?男生同時也一樣,他有時候被身體所驅動,那他也應該想想,這事兒是要完全聽身體的,還是説你稍稍地要跳開來看,你是否是被一個“陰謀”所驅動的?你是否是被老天的繁殖等各種藉口驅動?我覺得人很難擺脫開老天的這種“陷阱”、“編碼”,但是如果你事事都説“這就是我,所以我會這麼做”,那你有可能會永遠陷入到這種糾纏、痛苦、輪迴的所謂的苦裏邊。

  5 這本書宣傳語説:“給我一個週末,解你十年情困。”我怎麼覺得看完更“困”了,你解決自己的問題了嗎?

  馮唐:第一步自覺就是你稍稍想一下,老天讓我幹的事兒是否都對?類似于,領導讓我幹的事兒是否都對?如果能達到第一步自覺,我覺得已經挺不容易的了。第一步是決,第二步是定。有些人説我明白了,但是你還是會繼續按照原來的方式去做。書裏邊有一個人車論,就是説你剎車剎不住,你沒剎車。我也見過很多男的,吃飯的時候他那個眼神,大眼珠子跟燈泡似的……我説這是什麼情況?什麼鬼?他有的就是控制不住。

  6 從書中感覺到性這種病的解藥,只有宗教和死亡?

  馮唐:我覺得是。我覺得有幾個選擇。一種是我就願意受這個人性的“編碼”所擺布,那就輪迴唄,我也見過五婚的人,一個慾望滿足,滿足之後又厭倦,厭倦之後又滿足,又厭倦,他就折騰唄,就這麼過。你説這些人快樂嗎?他也不快樂。要不然呢,你就選擇徹底的死亡,那種很激烈的人是這樣做的。還有一類是所謂的我基本明白這個大方向了,我對於最困擾我的那幾個點稍稍進行點修行,我也不逼自己真的能修透。你以為你自己能擺脫人性,實際上人性是很強大的,比你想像的要強大。

  7 你最近參加了電視真人秀《出發吧!愛情》的錄製,你是如何看待這種真人秀節目的?

  馮唐:真人秀有一個很大的矛盾,大家想看的真人秀主要吸引點是什麼?是真。可是別説明星夫婦了,人是幹什麼的?人生來就是會裝的,而明星夫婦的職業就是裝,這就是巨大的難點。當然這個節目的韓國版裏邊有一些東西也是有腳本的,也是要演的。這個矛盾可能是一個根本的矛盾,人都有一種討好的心理,希望周圍人喜歡自己,希望社會認可自己,明星夫婦更是這樣,有時候他出來一個所謂的壞,那也是為了討好而已。再加上明星夫婦在他們領域裏也是個腕兒,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麼逼他來跟著你的東西走呢?

  參加電視節目的初衷是為了見識,我沒見過,覺得好奇、好玩,我去耍。其實至於是不是把我調性拉低,我還真沒想。明星夫婦也是人類,我也得近距離地觀察觀察。

  (問:最近作家上電視娛樂節目挺多的,你怎麼看待作家跟電視的結合?)

  如果作家抱著耍的心態,我覺得相對來説容易放鬆一點,如果抱著跨界的心態,真把自己當成職業綜藝咖的話,還有很多的技巧,還有你自己適合不適合的問題,作家在這方面還有很明顯的“鴻溝”。

  比如説你原來是一個人對著紙,現在你面對著鏡頭,面對著好多人。原來你差不多是藏起來的狀態,現在你把自己暴露出來。

  還有,在鏡頭前、聚光燈前的時間太多了,你是否還能沉澱下來再做文字性工作?這要問自己是否有那麼大的定力。

  8 最近“試水”影視,有什麼體會?

  馮唐:我現在越來越持這個觀點:第一,影視基本是一個文化商品,那就不存在説這是一種純藝術。第二,它的衡量標準有兩個,先是賣錢、收視率,然後才是你怎麼把這個商品做得有品一點、精緻一點、有調性點。

  比如説文學、雕塑、美術,我覺得應該是反過來的。影視做的其實是迎合的工作,你在迎合的過程中提升。而小説,做的是引領,而不是迎合。

  當然,你也可以説你做另外的李安、王家衛。但是也可能出李安、王家衛的環境已經不在了,他們那時候還可以慢慢説事兒,而現在你拼的是《速7》、《復仇者聯盟》這些片子。

  9 你最欣賞自己什麼品質?

  馮唐:我覺得要挑一個的話,還是敢真。我就比較渾,我真是這麼想的,我就這麼説了。最多我可以不説,但是我不會昧著心去説。有些人的主意會搖擺,我不會因為你的噪音改變我的想法。

  如果從商業角度説得很世故、很坦白的話,像上《鏘鏘三人行》也好,做真人秀或者説做電影也好,有可能把美譽度犧牲5%到15%,但知曉度有可能加了5%到10%。因為你的文字、原來的作品已經在那兒了,美譽度再毀也毀不到哪兒去了。這就是當作家的好處了。

  10 你理想的一天是如何度過的?

  馮唐:早上7點起,喝咖啡、吃點東西,然後去跑十公里的步,然後洗個澡。上午寫寫東西或者是見見人。中午簡單吃個飯,小睡15到20分鐘。下午接著寫或者見人。因為我現在差不多一半時間寫作、一半時間做投資,所以兩邊的人都得見。晚上六七點鐘喝頓小酒,喝到9、10點鐘回來,再看兩三個小時書,12點之前睡,就已經很美了。

  11 你覺得自己寫作上有什麼短板嗎?

  馮唐:我的耐心可能稍差一些。我現在不願意寫20萬字以上的長篇,不願意把一些小人物弄得更完整。比如説你寫個長篇,就仨人,最多還有個王大力,差不多就這麼幾個人。我寫劇本的時候也發現了,我差不多就是四五個人,就把這四五個人弄完了,核心也有了,別的就懶得管了。可是你想《紅樓夢》是怎麼寫的,《金瓶梅》是怎麼寫的,那麼厚的東西,從來不是説只是圍繞一小撮人,往往故意要設好幾條線,小人物也要起承轉合。

  還有一個是太以己度人。所謂的文字是有我的文字,哪怕是寫別人,也往往寫那一類的,比如説我喜歡竹林七賢,裏邊的人就多多少少都帶點竹林七賢的樣子。

  12 你怎麼看待流行的成功學?

  馮唐:首先,現在多數流行的成功學,都有一定的欺騙性。其實最大的欺騙性在於他們沒有把運氣這件事兒放到最大。我理解的個體成功很大程度上是運氣。我並不是説這類成功的人不能幹,如果這類人換一個環境、換一個時機,他們完全有可能做不到他們已經做到的這種程度。這種例子比比皆是,比如説劉邦、朱元璋,如果換個環境,如果沒有那個歷史環境,他有可能能做一些事兒,也是能人,但是一定做不到相對來説領袖級的人物。我覺得這種成功學跟文字上的成功學不太一樣,文字上的成功呢,有時候可能你是真強,這是掩蓋不住的。

  第二方面,我倒是覺得有些所謂的成功學裏有一些對的因素是有用處的,但是市場上這些人都不好好説,或者他們沒有真的體會到,或者是他們故意不好好説。為什麼不好好説呢,有可能是其實成功沒那麼多的捷徑,或者好好説成功學不是那麼好學,受眾就不太愛聽。

  其實《三十六大》裏邊的有些東西也是成功學,我會告訴你成功沒捷徑,需要一些好習慣。但好習慣的養成是很難的。如果你沒有好習慣,基本來講,你是不可能成功的。就像如果你不能早起,比如説你12點之前起不來,我並不是説你完全不可能成功,但你成功的概率肯定要低於我。

  13 你做過最有趣的夢是什麼?

  馮唐:現在做的完整的夢已經很少了,很多都是碎片的。我覺得夢裏比較有趣的是你夢裏很難死,就像“超級馬利奧”,經常是飛來飛去的。我經常會夢見自己長了翅膀之類的,會一步邁好幾公里。

  14 假如説你可以獲得一種特質性的能力,你希望是什麼?

  馮唐:我覺得隱身術還不錯,挺可愛的。就是隨時可以把自己淹沒在人群中。對,你想消失就可以消失,可以想聽到什麼就聽到什麼,可以看到更多的人性的真相。

  15 你最看重朋友什麼品質?

  馮唐:不挑我毛病。

  本版文/三色堇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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