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4日下午,著名文學理論家、北京師範大學教授童慶炳因病在京去世。童慶炳是中國文學理論界的泰斗,培養過眾多知名學者,此外許多著名作家如莫言、余華、劉震雲等知名作家也曾經是他的學生。
童慶炳去世之後,他的學生、著名學者、首都師範大學教授陶東風在網上發表悼念恩師的短文:《老師,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昨日,北京晨報記者採訪了正在靈堂的陶東風教授,他説:“童老師是一個特殊的學者,他既是文學理論家,也是作家,他的小説、散文都寫得很好,不少散文還收入語文課本,有一篇和我相關的《潮白河放龜》,開頭就是‘有一天陶東風來訪,突然給我帶來了一隻小烏龜’。”
文學理論的困境
對於普通的讀者來説,文學批評可能是更容易接觸到的領域,許多的文學評論、書評等等都可以在大眾媒體上讀到,它也是和文學理論研究直接相關的領域。
問題在於,很長時間以來,對於文學批評本身的批評一直存在,陶東風説:“一直都有批評,説現在的文學批評過度商業化、一味地吹捧等,這些都存在。”
文學批評的問題,同樣也是文學理論研究存在的問題,陶東風説:“在我看來,有兩個重要的問題,第一,不説真話,在權力、金錢的影響下喪失文學研究本身的準則。其二,生搬硬套西方理論。事實上,我們和西方最前沿的文學理論並沒有太多的隔膜,和世界的溝通很多,有新的批評家出現,國內馬上都會有相關的介紹。但這些介紹並不是從現實的需要出發,不是和我們自己的創作相關,而是為了趕時髦。我們真的需要這些最前沿的文學理論嗎?我看未必,我自己一直都用阿倫特、哈耶克的理論,我覺得他們的理論更適合我們現在的創作情況,更具有闡釋力。同樣,國外對我們的文學理論的接受,也有一些問題,更多時候,誰的外語比較好,能夠抓住一些時髦的話題,或者迎合一些西方學者的興趣,誰就更被西方理論界所知,這種所知,當然會比較片面。”
文學理論本身對於文學創作,也不僅僅是歸納總結,更重要的是它會引導文學創作。但實際上,今天國內的文藝理論,對於文學的創作影響甚微,特別是對年輕作者的影響更是如此。陶東風説:“也有很多大學老師、文學研究者在研究年輕作者的創作,比如説對《小時代》這樣的作品,也有很多批評和研究。但矛盾在於,批評理論對新一代缺乏深入的了解,同時,年輕人也沒有和批評家、研究者溝通的慾望。”
在今天,年輕的寫作者們正在崛起,而文學理論的研究卻並沒有真正關照到年輕的寫作者們。陶東風説:“其實《小時代》之類的作品誕生,有社會文化的原因,年輕一代因為教育經歷的原因,歷史知識相對缺乏,對大都市以外的生活不夠了解,同時又受消費主義的影響。因此,出現一些價值觀的混亂在所難免,這種混亂普遍存在,它是社會價值混亂的折射,有一個詞叫做‘空心人’,其實就是沒有價值觀。這其實是文學理論研究應該注意的問題。”
讓閱讀更自覺
閱讀文學作品,對於普通人來説是平常不過的事情,但是文學理論這樣專業的學術領域,對普通人來説,則有些遙遠。文學理論究竟是做什麼的?對於普通人又有什麼樣的意義?
陶東風説:“文學理論,是文學研究的一個分支,一般來説,文學學科分為三個分支,文學理論、文學史、文學批評。文學理論是一個基礎學科,它提供基本的理論、方法、標準等,為文學史、文學批評提供理論上的支援,也就是説,如果沒有這一套文學理論,那麼文學史也好,文學批評也好,就失去了工具箱。”
普通的讀者未必會了解文學理論,但並不意味著它對非研究者沒有意義。陶東風説:“一個人,沒有學過文學理論,也可以閱讀,也有自己的感受和經驗,閱讀作品也會哭、會笑。但是倘若他了解一些文學理論的知識,那麼他的閱讀體驗就會不一樣,變得更自覺。不僅僅只是個人的感受和經驗,也會反思、會提煉,會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寫。”
童慶炳曾經培養過許多知名的作家,同時他自己也是一個很好的作家。事實上,文學理論和文學創作從來都很難分開來,儘管一個是理論的研究,一個是創作實踐。陶東風説:“作家有兩種,一種主要依靠個人的生活經驗和積累寫作,另一種則會學習和了解文學理論,進行更加自覺的創作。實際上,不大可能出現完全不關注文學理論,或者完全只依靠文學理論創作的作家,因為兩種極端都會産生許多問題,完全按照理論來説,作品的生氣就可能很少,很僵化,反之,只依靠個人經驗和積累,同樣會出現許多問題。”
更主流的趨勢是,許多作家都在學者化,甚至在大學中任職,不僅在中國,在全世界都是如此。陶東風説:“童老師就是一位特殊的學者,他本身是文學理論家,同時也是一個很好的作家,他的小説散文寫得非常好,有不少散文還選入教材。”
陶東風講了一篇和他本人相關的文章:“有一篇選入教材的《潮白河放龜》,開篇就寫‘有一天陶東風來訪,突然給我帶來了一隻小烏龜’。”
老師,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痛悼恩師童慶炳教授
昨天下午,恩師童慶炳教授因心臟病突發猝然離世。驚聞噩耗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生命中的一角崩塌了。我不再是原來的我。
現在才知道,這幾天北京的天為什麼突然碧藍如洗,原來她要迎一個清潔的靈魂歸去。現在才知道,雲為什麼這麼美,因為這是為你準備的坐騎。
老師,你曾説人來到世上就是受苦的,現在你脫離苦海了,可以與師母永遠快樂地在一起了。天堂簡單而聖潔,如同你和師母的情懷。
一切似乎都是無意中的安排。聽説你幾天前就不聽勸阻執意要出去,因為難得這樣的好天氣。前天你去了懷柔雁棲湖,體驗APEC藍;昨天又要去爬長城。先是準備去司馬臺長城,但是因為不開放而轉去金山嶺長城。金山嶺長城陡峭險峻,你又不聽勸阻非要爬,聽説還爬得很高。下山的時候你的腳步依然輕盈有力……然而,你終於感到了不適,吩咐保姆拿藥,已經來不及了……
老師,我知道你鍾愛金山嶺長城,在它的腳下悄然離去,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也是你的心願。
老師,我知道人總是要走的,對此你已經有準備,説實話我也有準備,但絕對不是昨天啊——老師!!雖然你半個月前對我就説:“我早已經準備好了,也許有一天我躺著就醒不來了。”你還説你已經寫了遺書。你用心編輯的文集也已經全部完成。但是老師啊,如此突然的不辭而別卻是我萬萬不能想到,萬萬不能接受的,你知道嗎!你的新居你還沒有住過一天,你的書法作品還沒給我——我幾次問你索取,你總説還要再練練,誰知道這已經成我終生遺憾。還有,你的八十歲誕辰我們正在準備著……
老師,我還沒有準備好啊老師……——陶東風
(著名學者、首都師範大學教授)
雙雙懸空的文學
文學理論無法進入年輕人的創作之中,而年輕的創作者又過於依賴個人對於社會的感受,最終的結果是雙雙懸空。
陶東風認為,文學理論的研究者應該關注年輕的創作狀態,同時應該努力用年輕人所能夠接受的方式去影響他們的創作。他説:“現在很多年輕人,比如白領,他們對於社會的經驗、體驗,其實是懸空的,是一種泡沫化的體驗,他們所能夠體驗到的社會,只是他們自身所經歷的那一部分,而整體缺失對他們出生前的歷史的了解,因此沒有自我反省的能力。很多問題看起來是全球化影響之下出現的,但從根本上來説,恰恰是歷史的問題沒有解決所致。比如説年輕人沉迷于網路玄幻作品,首先要分析這一代是怎樣産生的,為什麼會這樣,恰恰這就是對歷史的認知缺失所致。文學理論應該擔當這樣的責任,從我們自身的情況出發,從歷史的經驗出大,穿透表像,尋找問題真正的根源,這樣的文學理論,才能夠産生比較大的影響。”
阻礙理論和創作實踐溝通的,不僅僅是研究者意識的不足,同時還有話語方式的問題。陶東風説:“年輕的創作者大多都是大學出來的,很多人對教科書都會有反感情緒,認為教科書上的東西離他們太遙遠。這也是理論工作者需要反省的,為什麼理論的表達和年輕人有這麼深的隔膜?”
而對於年輕的創作者來説,陶東風也希望他們能夠對文學理論有一定的認識。他説:“儘管説了沒什麼用,但還是要説説。寫作不僅僅是個人體驗的表達,也是對這個社會、這個時代、乃至對人本身的關照。如果僅僅是寫著玩玩無所謂,但是如果把寫作看成是一種認真的、對這個世界的言説方式,那麼只了解網路上的那些東西,只了解微文化之類,或者只沉迷于大都市的燈紅酒綠之中,就遠遠不夠,還是要大量閱讀前人的作品,了解文學本身的特質,了解我們的過去,知道我們走過什麼樣的路,這才有可能創作出真正優秀的、乃至傳世的作品。”
北京晨報記者 周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