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圖書節,威爾士小鎮海伊的圖書管理員頂著書籍在街上行走。
美國國會圖書館外景
編者按:美國人埃斯特爾 埃利斯、卡洛琳 西博姆、克裏斯托弗 西蒙 賽克斯都是藏書家,對書籍的歷史素有研究,他們合著的《坐擁書城:愛書人與藏書同室、護書惜書的心得故事》由陳焱翻譯,即將在國內出版。我們在此節選部分內容編發,以饗讀者。
書總是那麼纏人
為什麼我們對書籍如此一往情深?為什麼我們一生大量聚書,毫無節制?我們的藏書除了用作求知,還有更多象徵意義——書籍便於攜帶,價錢適中,又賞心悅目,把我們與過去、現在和將來相連。芭芭拉 塔奇曼(Barbara Wertheim Tuchman)寫道:“沒有書,歷史會喑默,文學會失音,科學會癱瘓,思想會停滯。”我們對書的那種難捨難分之情,似乎是與生俱來,即使是資訊革命和電腦光碟的侵入也未能取而代之。
拾級而上的書架,連接兩間房的書廊,把一個房間分成兩半並分隔成開闊空間的書墻,從門廊到閣樓天窗的書,把房間全佔滿了。藏在嵌鏡大門後面、保存了作家的個人記憶和創作隱私的書,浴室裏的書,擺在靠墻桌子上準備處理的書,堆放在床頭小幾上平時倚枕閱讀的書……書就像小孩子,總是那麼纏人,總是那麼可愛,可有時又讓人受不了。
入主白宮的好幾屆美國總統及其家人都愛書。例如克林頓夫婦就泛覽群書,從政治科學到驚險小説,全都囊括。他們初進白宮時,首先注意到的事情之一就是發現書架不夠多。他們明白,沒有自己的書,白宮絕不會有家的感覺。
還有一個例子是大學校長哈羅德 夏皮羅(Harold Shapiro)的軼事。他從密歇根搬到普林斯頓大學去擔任校長。搬家前,他的妻子請了一個研究生幫忙把他們夫婦倆的幾百本藏書編目和裝箱。他們決定按主題來分類,比如經濟學、政治學、社會科學、遊記等等。她説:“這樣便於我們使用。”可是到了後來,離那次搬家多年之後,夫婦倆又積聚了大量新書,此乃學者所熟悉的職業“危險”。這些書該怎麼處理呢?她笑道:“我們只能把另一間房變成書房了,呵呵。”
誰沒有碰到過類似的問題呢?什麼是存放藏書的最佳方法?有人認定應按字母順序,也有人主張按主題,大多數人説應該把書裝箱放在地下室。有些注重視覺效果的人甚至更極端,要按書籍封面的顏色來擺放。薇薇安 夏皮羅認為,她的新書房要啟迪人的心智,要與最新出版的新書隔絕。所以要採用另一種分類法——按書的出版時間存放。不斷擁有新書,永無止境,愛書人仍是左右為難,而這個正是《坐擁書城》要表達的主旨。本書還有一些反覆出現的問題,比如怎樣在較少的空間擺放更多書?還有一個同樣重要的問題,感到書籍侵佔了生活卻又一日不可無此君時,該如何應付?
隨處均可是書房
以前讀書只是少數受過教育的精英人士的雅事。對從事室內裝飾的工匠來説,怎樣安放某人的藏書並非難事。據説在西元前21世紀,巴比倫王國出現了第一個為後人所知的藏書樓。耶路撒冷的聖殿(The Temple at Jerusalem)有一個宗教藏書樓。個人藏書開始在古希臘出現,同時設立公共圖書館專藏本國大劇作家的作品。大多數中世紀的書房和藏書樓均設在修道院內。到了15世紀,教廷建起公共圖書館,後來成為歐洲最古老的圖書館。最早的大學圖書館當屬巴黎索爾邦神學院圖書館,建於1257年。其後200年間,歐洲大部分其他大學圖書館相繼成立。
隨著讀書人的數量大增,識字成了應得的權利,用來藏書和讀書的地方成了室內生活環境的一部分。到18世紀,出現了一種社會禮節,認為任何一位體面的紳士都應有一間設計雅致的書房,用來擺放泛著柔光的真皮精裝書,借此讓他更顯才智練達,儘管他可能一本書也沒讀過。其時書之貴賤按其珍罕與否而定,出現了大量的專業出版商,形成了興趣各異和追逐新奇的買書人群。而書房和藏書樓的出現,則反映了時人所接觸到的知識天地已愈加廣闊了。
昔人心目中的藏書樓和書房是菁英之地,幽靜宜人,原木裝修,專供獨自求學問道。可是就像我們曾經以為帷幔與古代裝飾風格密不可分一樣,這種觀念很快就消退了。隨處均可是書房。書不再限于惟一的某個地方,不再限于僅供讀書之用的書房或工作區域。讀書人希望自己的書放在方便取閱的地方,散落各處,近在身邊,觸手可及。書可堆疊,也可整齊擺在桌上,也可亂疊成金字塔形放在椅子上,也可放在床邊伸手可及的地方,或者隱藏于屏風之後。高高壘砌的書籍,一直碰到天花板,為當今讀書人營建出“摩天書樓”的環境。
與住宅裏其他任何一間房相比,最見主人性情的應屬書房。正如藥櫃裏面的藏品會以神奇的精確説明某人的平生經歷,(此處是指本書中瓊 瓦什的藏書放于藥櫃裏。——譯注)主人所讀的書會顯示他們的興趣品位、個人偏好,不亞於一份心理小傳。羅斯(A.L.Rowse,1903~1997,英國著名歷史學家和作家,牛津大學歷史系教授。——譯注)説:“知其所讀之書即可知其人。丘吉爾之藏書大可見其人品。”
是故本書專述可透露主人性情的書房,顯示了書卷盈室的書房如何聽從創造它的主人去激怒人取悅人,去迷惑人引誘人。《坐擁書城》記述的就是這類讀書人。他們的共同之處就是嗜書如命,所築的書房風格多樣,具有鮮明的個人色彩。他們形容自己為書著魔,為書癡迷,一門心思要買更多書,為書尋找更多場地。書是他們生活的中心,書確定了他們的興趣、職業、價值觀。而到處是書的家則確定了他們的為人。其實對於事事以書為先的人,用作閒覽的房間,還有放置藏書的種種巧思,都能讓任何房間變成書房。我們採訪過的諸位人士,毫無例外都提到小時候開始就愛書,就受到書香熏染,都説起領到第一張圖書館借書卡的興奮之情,還有在鄰近的圖書館裏度過的時光。很多人都回憶説他們父母和祖父母的家到處是書,長輩還朗讀書籍給他們聽。有一位還珍藏著兒時讀書用的小搖椅,另一位回憶起小時候和母親出去旅遊時,拿大人給的零花錢去買書。他們告訴我們如何存放書籍,如何把書籍從故宅搬往新居,如何營建或聚集他們的“書墻”,一朝藏書要分享或散盡時該如何做,還有如何讓新書與舊籍融為一體。
有些受訪人是嚴肅的收藏家,努力去蒐求早期的古登堡《聖經》,真皮裝訂的古書,還有第一對開本的莎士比亞劇作集。作家羅伯遜 戴維斯和大部分收藏家一樣,藏書多於所需。他説:“我們看重書籍的裝幀之美,我們看重書籍的收藏傳承。我覺得,世人不應該因為我們愛讓自己的主人公衣著得體就瞧不起我們。”還有些藏書家是為了樂趣而藏書,並沒什麼特別的緣故。戴維斯把自己也算入這派人物,“藏書家愛書不僅是他可讀到什麼內容,儘管這也是重要的原因。他收藏一本書也是因為此書的外觀,對此書的感覺,甚至是此書的氣味。他與書的雅事是一種輕鬆愉快、陶冶身心的激情。”
書讓人有家的感覺
還有一些收藏家只是為了讀書而藏書。他們聚書是要讀書,然後藏好,認為它們是會繼續散發內在的藝術魅力的珍寶。我們大多人可歸入此類。我們收藏小時候讀過的書是因為對它們有感情,想傳給自己的孩子。我們長大後,收藏給成年人看的書籍,收藏我們喜歡和崇拜、希望重讀的書籍。我們工作了,會添加與工作有關的書。我們結婚離婚,我們成家立業,我們韶華漸逝,在人生旅途中,我們始終與我們的書不離不棄。《時代》雜誌前主編亨利 格朗沃德(Henry Grunwald)與路易絲 梅爾哈多(Louise Melhado)結婚後,雙方就為各自的藏書劃分了界線。路易絲説:“要把亨利的書和我的書合在一起,就像要兩支大軍會師一樣。”
人們不停地為書營造一個家,是因為書讓人有家的感覺。書卷盈室的房間是滋潤性靈、舒心怡神之地,也可讓人暫別喧囂俗務,可品茗,可高談,可思考,可讀書,可追憶往事,亦可養氣益智。書中描述的以下幾處地方都證明上述説法確有道理:一個位於四面空曠的閣樓上的單間工作室,四壁皆書,主人稱藏書是房子的心臟;一幢顯赫古老的宅第,全屋用棕色石頭建成,階梯上擺滿書,還蔓延到每層地板。書中的人物所述,無論是學者還是家庭主婦,作家還是商人,也説明瞭以上有關書房的觀點是正確的。所有讀書人都有一個同樣的感受——他們的藏書表達了他們對家的感覺。或許下面這個慘痛的事例能説明這點。1990年,加州的奧克蘭市和伯克利市發生大火,建築師庫邁爾斯基(Thaddeus Kumierski)為客戶在劫後余燼中設計房子。
在重建室內裝飾時,庫邁爾斯基堅持要設計幾個書櫃,這樣可帶來溫暖安穩的感覺。客戶同意了,接著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傷心事——“可是我一本書都沒有了。”
時至今日,書籍遭到了新的威脅。電腦科技讓人能從各種浩瀚來源中檢索到資訊,一張光碟即可複製並呈現在螢幕上,這似乎預示著靠書來學習將很快成為一種過時的方式。很多大學出版社和圖書館都認為書籍出版業可能難逃劫數,終將變成生産磁片和光碟的電腦化廠家。到20世紀末,今天我們熟知的圖書館會像靜止攝影或食品庫一樣,終將變成明日黃花。
美國國會圖書館前館長詹姆士 哈德利 比林頓(James H.Billington)認為圖書館是高貴的公共機構,他對此奮勇捍衛,並大聲疾呼:“一個人不管在世上從事什麼職業,居住在何處,圖書館都是他們求學之旅的起點。閱讀本身就像冒險,而圖書館就是我們的大本營。”他的繼任者丹尼爾 布爾斯廷(Daniel J. Boorstin)也説:“書籍便於攜帶,翻開就能閱讀,又各有特色,在今天而言,或者就所能預見的技術而言,仍然無可匹敵。”即使新聞週刊互動公司(Newsweek Interactive)主編暨總經理邁克爾 羅傑斯(Michael Rogers)這類使用光碟多媒體的先鋒人物也不得不承認:“説到要表達觀念的純粹力量,沒有東西能勝過文本。”(深圳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