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5年前的汶川地震一樣,蘆山地震也成了公民力量的閱兵式。地震不到半個小時,壹基金救援聯盟的救援隊就已出動,隨即在災區設立了前線指揮部。截至22日淩晨,進入災區現場救援的壹基金救援隊,已經多達6支總共近百人。還有十多支救援隊正從全國各地飛奔而來。這響應速度一點不比正規軍差。
更讓人刮目相看的,是壹基金救援隊裝備的精良,連正規軍都相形見絀:清一色的四驅越野車,攜專業搜救裝備、應急藥品,並自帶發電機。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香港的民安隊——被稱作亞洲最優秀的志願輔助部隊。但跟香港民安隊不同的是,民安隊歸港府民安處統轄,還要耗費公,壹基金救援隊則一切自己埋單。
這正是雅安民間救援與汶川民間救援的一個重大分別。汶川地震之來,民間可以説是毫無準備,只能倉促應對。所以,雖然涌入汶川災區的民間救援力量從規模上看不小,但從經驗上、專業技能上看,卻大多乏善可陳,都是粗放型救災。雅安救援不同,民間救援的專業性顯然強太多。
專業性的背後是理性。跟汶川救援的強烈悲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次雅安救援,民間的表現更從容,更冷靜。這固然是因為,蘆山地震跟汶川地震不是一個量級,遠沒有汶川地震那樣慘烈。但另一方面,也的確是因為經歷了汶川地震等大悲劇的磨練,中國的民間社會已經成熟太多。從原來一顆紅心兩隻手,從原來的人海戰術血肉長城,發展到從精神到物質都幾乎武裝到牙齒,都高度現代化,説明中國的民間社會正在質變之中。
這種轉型與升級見於方方面面,而不單是民間救援。譬如募捐。汶川地震時王石曾建議萬科員工小額捐助,而遭到輿論的瘋狂絞殺。五年過後的今天,這樁公案卻已悄然平反,王石當年的建議被公認為屬於先見之明。相應的,救災募捐平和理性得多,再沒有了原來的道德審判,沒有了原來的激烈攀比,尤其沒有了原來大義凜然不容置辯的高調逼捐。公義與自由可以相容也必須相容,公義如果侵犯自由則必然不公不義,這一常識終於開始被社會接受。
再譬如媒體。相比于五年前,今天的媒體克制和審慎得多。阪神大地震以後日本媒體如何從不專業走向專業,被作為標本推薦給中國同行,提醒中國同行少走彎路。但更直接的教訓,則出自當年報道汶川地震的老記者的筆下,他們不厭其煩地告誡同行怎樣把鏡頭抬高一寸,避免侵入式採訪;怎樣最大努力追蹤真相的同時,避免消費災難。災難報道必須堅守倫理底線成了媒體的共識。
而最值得稱道的動向,則是公民社會在救災資訊溝通和協調方面的巨大作用。
區別現代救災跟傳統救災,一個最重要的指標就是資訊溝通和協調平臺是否發達。因為現代救災,主要問題並不在於資金和物質,這方面的保障早已經足夠。主要問題在於救災資金和物質的分配,怎樣更及時、更有針對性,怎樣更精確、更均衡。而這,只能依靠需求來引導。需求的引導則依賴高度發達的資訊蒐集、核實、發佈和對接流程,依賴這方面的組織和協調。
如果説一線救援只能政府主導,民間跟政府根本不對等;那麼在資訊溝通和協調層面,民間在雅安救援中已經發揮了重要作用。各種民間資訊平臺如雨後春筍一夜之間競相涌現。一類是媒體平臺,如21世紀經濟網推出的雅安救援資訊平臺,吸引了包括新浪微博、百度、每日經濟新聞、瞭望週刊、華夏公益、中華慈善捐助資訊中心在內的諸多網際網路企業、媒體及公益組織加入。其二是谷歌代表的網際網路企業,利用自身平臺及其技術優勢搭建的尋人平臺。它們平常都是競爭對手,掐的你死我活,但到了蘆山地震這樣的大難之時,卻都能捐棄前嫌,握手合作,實現資源共用。
最後一類也是最引人注目的資訊平臺,是本土資訊平臺。有兩個最努力。一個是“成都公益圈”,吸引了壹基金、友成、扶貧基金會等多家知名NGO入駐。幾乎每天都會召集一次資訊協調會,然後發佈晚間資訊匯總,救援進展、災民需求尤其是村組需求,乃至災區天氣,皆在其中,對民間救援起著重要的導向作用。另一個是“緣來客棧420協調小組”,負責每天蒐集、核實和發佈災民需求,然後提交給肉唐僧的募捐平臺“肉鋪”,再由“肉鋪”組織物質資源,交由李承鵬團隊和其他草根救援組織在一線實施救援,形成一個立體作戰的民間救援聯合體,整個運作透明而高效。尤其考慮到它們主要不是追逐新聞熱點,而以發現資訊盲區為最大追求,以雪中送炭為最大追求,就更難能可貴。
總之,在資訊溝通和協調層面,民間力量顯示了其強大性。這實際上也是社會進步推動民間社會成熟、推動公民社會成長的一個顯著標誌。
其實,公民社會成長的這種強勁勢頭,並不是遇到大災才有,它顯然其來有自,即植根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不過因為種種制約,缺乏施展空間罷了。迄今,各級各地政府制定的應急預案,就都沒有考慮民間力量在內,沒有給民間力量的進入留出相應通道,沒有安排相關的規則和秩序。民間的力量已然孕育,現有的管理和制度如何與之共處,既有的體制如何跟不斷發育的公民社會相適應,都值得思考並亟待破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