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真話的“隨想錄”“隨想錄”(或隨感錄)是個好名字。帕斯卡爾用它來展示如何做一根會思想的蘆葦。陳獨秀和魯迅用它來反擊無所不在的黑暗傳統。巴金用它來説真話。它們的共同屬性:來自思想的深處,説出一些很明確,卻為別人所説不出或不肯説的話。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巴金,一位負載了這個民族的文化記憶的百歲老人?可曾見過裝在搖臂上的錄影機?對於被看的對象,它有時從上看,有時從下看,有時推近,有時搖遠。一切視乎表現的需要。必須仰視巴金。走過兩個世紀,他身上沾染了太多的塵埃和滄桑,他也為他的時代奉獻了太多的愛。為此我們將他鑄成巨大的銅像,以瞻仰來傳達巨大的敬意。必須平視巴金。對於一位作家,最大的尊重,就是重新思考他提出的問題,重新考量他作出的結論,把他真正變成人類智慧階梯上的一塊磚石,而非裝飾。必須俯視巴金。我們並無評判的資格,卻有後來者的權利。我們有更好的位置可以審視:巴金和他的同代人,走過怎樣的道路,有過怎樣的掙扎。個人與社會,與歷史之間,有著怎樣的可能? 誰在閱讀巴金?一位姓程的老人。他和他的兄弟,在巴金剛開始閃耀時發現了他,自此變成了他的忠實讀者。他把巴金的《家》列為家庭重點藏書,並在扉頁上題:“凡是程氏兒女子孫,空閒時可讀讀這部《家》。”一對受命監視巴金的紅衛兵。他們在完成任務時,頻繁討論《家》、《春》、《秋》中的一些人物,為那些不幸死亡的青年婦女嘆息。“有一天夜裏,小的一個紅衛兵來遲了,一來就抽泣不成聲。那大的説:‘哪個打你的呀?你説!我喊一隊來給你報仇!’這個小的説:‘不是!是鳴鳳死了!’説著又哭起來。大的紅衛兵聽到鳴鳳死了,也跟著哭起來了。”記錄這個故事的沙汀説:“這是對‘文化大革命’的一個諷刺。”一名日本的家庭主婦。這位主婦畢業于大阪外語大學,嫁人後全職做家務。她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並從巴金的小説中找尋答案。她從香港買來了能找到的所有巴金著作,並冒著風險給巴金寫信———那時正是“文化大革命”中期。一個不知名的提問者。巴金訪問巴黎時,在書店弗納克與讀者見面,一位中年法國人談到他對中國陰陽學説的見解,認為陰陽相互依存相互補充,他説:“巴金先生,您在《家》中描寫的那種大家庭就難道沒有任何價值嗎?”聽了譯者高行健的傳譯,巴金回答他反對那種封建家庭,這种家庭需要徹底清除。中年人還想繼續和巴金辯論,卻激起了周圍巴金熱愛者的憤慨,大家制止了他的發問。 巴金的信念巴金在法國説:“我從來沒有做過違背我自己的信念的事情。”他説,他的敵人是“一切舊的傳統觀念,一切阻礙社會進化和人性發展的不合理的制度,一切摧殘愛的勢力”。1984年,香港中文大學在頒給巴金榮譽博士學位的讚詞中説:“為表揚他的道德勇氣和求知求真的精神,為表揚他對中國人民在這狂風激流的世紀中追求進步所作的有力呼籲。”巴金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在那個時代裏,人文知識分子擔當著時代的良知,他們明辨是非,知道何謂善,何謂惡,可以一往無前地為理想和道德吶喊。文學大師、世紀良心、文化靈魂……多少光環在巴金頭上飛舞。對於一個臥床不起的老人,這一切毫無意義。分享這些紀念和意義的是我們這個時代:我們需要一個見證,一種指引,一位楷模。説説我對巴金的看法吧。我想起了布萊希特的名劇:《四川好人》。我喜歡巴金對朋友的忠實,我欽佩巴金對愛情的堅貞,我羨慕巴金説真話的勇氣,我欣賞他一生旅居上海,卻從未改變的一口成都方言。我希望能像巴金那樣,做一個不忘本的好人。
來源:新浪網 作者:高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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