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女博士後回村務農:你想要的,土地都能給你
《遠山的迴響》第二季“新農人故事”先導片
編者按:
村莊中,汗水滴下種子發芽
遠山裏,忘我耕耘,希望在茁壯
央廣網特別推出系列報道《遠山的迴響》第二季
記錄鄉村振興的新農人故事
譜寫新時代的山鄉巨變!
央廣網北京12月17日消息 作為國內CSA模式最主要的推廣者之一、分享收穫農場的“掌櫃”,石嫣近年來接受了數不清的採訪。清華博士後、“三農”專家溫鐵軍的得意門生……光環之下,外界似乎一直在關注這個跑到農村種菜的女博士,更把她描述成締造理想主義者溫室的新時代女性,或是桃源生活的女主人。
但石嫣很清楚,自己要做的,就是新農人。
12年前,石嫣在北京創辦了國內首家CSA(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社區支援農業)農園,種植綠色蔬菜,不通過仲介,農民和消費者直接對接。如今,受其影響,全國已有超1500家社區支援農業生産主體。
她説,新農人們就是自願選擇從事農業,而不是一種出身的身份代表,他們要採取新的理念、更環保的種植方式,有尊嚴地生活在鄉村。
石嫣談新農人
種自己的地 讓別人説去
石嫣個子很高,休閒打扮,常素面朝天,不講話時有點嚴肅。
她也這樣出現在記者面前。
作為一個標準的學霸,按常理講,石嫣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一份“體面”的城市工作。即使已經年收入近千萬,她的父母仍期待她能找一個“鐵飯碗”。
她去銀行辦事,業務單職業一項填了“農民”。櫃員説:“沒有這個選項,要不寫職員吧。”可她的工作,就是在北京六環外一個叫柳莊戶的村子裏,那裏有她的兩個農場基地,加上通州的,一共幾百畝。“幹農活、管農場,賣自己種的有機蔬果,偶爾‘進城’”,這就是她的日常。
總有人説,石嫣是以農民的名義,為很多人建構了一個“伊甸園”,但她覺得沒那麼矯情,生活就是實實在在的。農場就在村口,騎上電動車,十幾分鐘就到了。她在村裏小院常住,到了晚上,就線上參加摻雜著各國語言的國際會議,這也是她作為國際社區支援農業聯盟(URGENCI)聯合主席的日常。
分享收穫農場的核心理念來源於CSA,即社區支援農業。“簡單來説,有個農場,你可以租來自己種,也可以預付款,定期給你提供安全的蔬菜。”石嫣常向目標消費者這樣解釋。
農場距市區50公里,驅車沿著順義區的龍尹路一路向北,沒有高樓大廈,道路兩旁是大片莊稼地,農場就在馬路邊。和記者想像中歸田園居的畫風不同,這裡似乎沒那麼“小資”。大門敞開,撲面而來的就是濃厚的堆肥味兒。
早上10點,正是農場熱鬧的時候,幾個伯伯駕著三輪車來回運菜,他們是從村子裏雇來幫忙的農民。配菜房那邊也熙熙攘攘,阿姨們飛快地摘菜包裝。這些帶著露水的蔬菜,幾小時後將出現在北京城裏的訂戶家裏。包裝很簡單,牛皮紙打底,紙箱外簡單地貼上了消費者的名字,僅此而已。
農場從種植到生長全程監控,不使用農藥和化肥是底線。石嫣曾大方地提醒消費者自家果蔬的各種“缺陷”。“蔬菜葉有蟲是普遍現象,有機農場最大的特點就是有很多昆蟲”,石嫣喜歡在社交平臺上“曬”這些,幫忙吃害蟲的蟾蜍,以及同樣能吃雜草的鵝,“它們有它們的相處法則。”她説。
準備配送的蔬菜(央廣網記者 王晶 攝)
CSA怎麼“玩”
即使眼下在冬日,棚內仍有綠色果蔬。不過,與其他農場不太一樣,“分享收穫”大棚外墻上刷著向日葵塗鴉,辦公室玻璃上甚至還貼有幾個可愛的玩偶。臨近正午,陽光打在人身上,會讓來訪者覺得,這裡有一種力量在流動。
“重建人和土地的連接”,是石嫣“務農”的初心。“你要實現什麼理念,自己先要活出來。”就連兒子程石艾的名字都與農場有關,正是社區支援農業(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三個首字母的組合。
可新生命的到來,也沒讓石嫣停下腳步,她的內心一直很篤定,這些都來自她“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實踐,即便她曾五穀不分。
2008年,石嫣在美國一家CSA農場做了半年“準農民”,也是中國第一位公費出國務農的學生。這帶給她的改變是決定性的。“連續一天的工作,暴露在太陽底下,經常自己一個人在一片區域裏除草,很孤獨。再加上大風吹著,很容易使人意志消沉,因為你無法抵抗。”她在《我在美國當農民》一書中這樣寫道。
去明尼蘇達州的地升農場時,她帶了幾件乾淨衣服,後來已洗不出原來的顏色,食指常因拔草爬滿數不清的裂紋,繭子也已成形。彼時,石嫣每天從農場回到宿舍,就把飯端到自己的小桌子上,坐在床上,渾身酸痛。“我為什麼不回國寫論文,要在這每天擦育苗盤?”她曾這樣掙扎過。
可這些並未讓她放棄,反而是這些無意義的時刻,讓她體味到了意義。
在人大讀研的兩年,石嫣每個月都要去農村待上一週,“但每次和農民相處,他們好像把期待都放在你身上,我也想幫到他們。可一回到學校,就又覺得他們距離我很遠。”石嫣覺得,自己永遠與農村缺乏一種連接感。
但在美國農場的半年生活,從耕地到開拖拉機,石嫣每天都和農民在一起,“農業的獲得感越來越強烈”。而除草,也從一開始的枯燥,變成了一種享受。面向土地時,她開始觀察自然,小螞蚱會突然出現,秋天時它們就會長大,顏色會變深;有時在準備挖坑移苗時,突然出現一隻青蛙,但又倏的一下就消失了……
看到世界是不同的,人的生活方式也是。石嫣發現,自己所在的農場在種植期間,會有附近社區會員前來預訂,等到蔬菜成熟後便開始配送。剩餘的,有時她會和夥伴到鎮上的市集去售賣。“自己種出來的菜,一口就能吃出來的,真的完全不一樣,菜有菜味。”
這種在當地流行的社區支援農業(CSA)模式,石嫣覺得也適合在中國推廣。回國後,她在北京創辦了中國第一個CSA農場——“小毛驢市民農園”,2012年二次創業,獨立經營“分享收穫”農場。
大棚內的溫度需實時監測(央廣網記者 王晶 攝)
收穫與風險並存
這同樣是一場尋找解決農業和食品安全問題出路之旅。她知道,如今隨著大家生活水準的提高,對高品質農産品的需求也會越來越多。疫情期間,石嫣的果蔬訂單眼而翻倍增長,“大家想吃點更安全的”。
她覺得,如果農民都能生産健康農産品,那麼同時受益的還有環境。
可經營農場,常常收穫與風險並存,很多東西石嫣都在逐步探索。包括怎麼讓大家認可、信任這一模式。
起初,她們直接和當地農民合作。朗叔是她們簽約的第一戶農民,可第一年就出了事。因為擔心蟲害,朗叔偷偷用了藥,“其實這也是在試探我們,是不是真的不用農藥。”石嫣很清楚動機。
擺在她面前有兩個選擇,要麼等長出新的果實再賣,要麼全部拉秧,今年不再配送。石嫣團隊選了後者,將近半畝茄子拔掉。雖少了些收成,但此後再沒出過問題。
石嫣覺得,未來中國農業的方向,不是讓農民出去,而是把他們有效地組織起來。她頻頻稱讚農場裏那些老農民的智慧,“與傳統用化肥增産不同,為了提高成活率,必須從作物生長初期便開始介入”,她發現,老農們會在插秧時將秧苗間隔地稀疏些,“這樣通風透氣更好。”這是他們的答案。
她也逐漸意識到,在傳統農業裏,農民本身就是所有産業鏈條裏最弱勢的。她記得讀研時上的第一堂課:CSA所解決的問題,就是把更多的利益分配到最弱勢的生産端,反過來,也讓消費者吃得更安全。
和會員溝通也是石嫣的基礎工作之一,在創辦之初,會員們向石嫣交納了30萬左右的菜金。2年運營,石嫣就把同等價值的蔬菜都返還給了會員。最開始,農場種的應季蔬菜很少,有一個月幾乎天天送的都是綠葉菜,一個會員直接把菜扔出來;還有“專家”在網上抨擊石嫣的有機理念,她一開始很氣憤,常會在下面留言反擊,可現在早就不在意了,“來我們這看看就知道了。”
十餘年來,質疑的聲音變弱了。在“分享收穫”,一個三口之家肉蛋菜全部預訂,每月約1200元。消費者也常常給石嫣帶來驚喜。“家裏幾個孩子都是吃我們的菜長大的。這種信任感不是一般的關係。”這也是石嫣的價值感來源。
如今,在石嫣的推動之下,越來越多受到她感染的人,也開始紛紛選擇CSA這種農業生産方式。用她的話説,沒想到這顆種子發芽了,雖然這個發芽的時間很慢。
農場裏年輕人的試驗土壤(央廣網記者 王晶 攝)
天南海北的年輕人
在“分享收穫”的宣傳冊中,石嫣寫道,每100戶消費者加入,就可以讓5個年輕人留在鄉村工作。“鄉村振興其實最重要的是人,年輕人願意回來,這代表很多東西。”石嫣説。
如今的農場裏,隨著觀念的改變,農場的實習生被父母接走的事情好像越來越少。留在這裡的年輕人來自天南地北,平均年齡26歲,還有00後加入。
記者採訪石嫣就在農場的民宿內,而農大研究生曉露的8份試驗土壤就擺在屋內的一角,上面調皮地寫道:曉露的試驗物品,勿動。
在農場,與城市裏反差的畫面太多。走進農場的“棚友食堂”,這裡的一切讓人很踏實,洗碗的麥麩、摘菜的籃子,用農場辣椒自製的辣醬,以及用無法長期儲存的番茄做的罐頭,都是他們的“創作”。
這裡是屬於新農人的樂園,很多以往書本上的理想主義經驗在這裡生根、發芽,等待秋天收穫。“對於現在的很多新農人來説,我們可能處於歷史使命的一個初期階段吧。”石嫣堅信,不管怎樣,你想要的,土地都能給你,種下一個苗,能收穫許多果實。
如今,每到週末或節假日,農場還會舉辦各種活動。來自城市裏的人來農場品嘗有機餐、參加親子活動。曾在農場體驗一個月的林堯莛稱“重新定義清貧和奢侈”,並留言:在農場生活過以後,真的會讓人更清楚生命到底什麼是最重要的,會讓人遠離物質。
或許,這也是石嫣創辦農場“分享收穫”的“雄心壯志”,在這裡不僅收穫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