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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桅船5

時間:2013-10-15 09:13   來源:中國臺灣網

  林文義

  極北冰原寒海,黑白兩色的虎鯨,何以背負“殺人”之惡 名?愛斯基摩民族千年以降,獵熊、狼毛皮以取暖,捕海豹、鯨豚以果腹,浮動的冰山底層,兇猛強悍的矯健虎鯨,同樣是北極海上善于獵食的水族,獵人與虎鯨拼搏、殺戮,在酷烈的終年零度氣溫下為了生存。

  人之爭戰猶若極北冰原寒海的生死對決,相異的卻是獵 人與虎鯨僅是純粹的求生所需;人之爭戰之危害在于借用諸般 神聖之名,驅使千人萬眾必得迫于所謂公理、正義為其喪生殉 命……“反清復明”鄭成功悲切祈願!“國家統一”蔣介石的終 生殘夢!所有所有的統治者、革命家皆言之成理,卻往往犧牲了 人民。

  歲月相隔300年,鄭、蔣二人同般宿命。如若不被新朝驅趕、 追逐,無處可容身,何以偏踂一隅的臺灣島嶼會成為兩者流亡之 絕地?先移民,後移民的追隨或非自願前來,異文化、陌生習俗 的衝突、接觸,竟是以鮮血完成。兩尾歷史的虎鯨,人們驚慌失 措,命在旦夕,殺戮是防衛自我的方式,若無強敵壓迫,相信虎 鯨頑強、雄悍之心,一定停駐著白鴿溫美、柔軟的靈魂;時勢造 英雄,英雄是踩踏萬千人命堆積成山的大悲咒,自古英雄,誰不 心虛?

  倉皇奔逃的強悍虎鯨,何時竟成了無鄉可回、潰敗無從,只 求絕地逢生的豆腐鯨鯊?

  1949年。成都雙流機場,鬱鬱寡歡的蔣介石愁看座機舷窗 下,煙雨迷蒙的蜀地秋景,低沉之心何如季節蕭瑟。最後一瞥的 江山,前去蒼茫的天涯,未知的明天和躊躇的昨日,他將何去何 從?幕僚告之:最後的基地乃是抗戰勝利,日本放棄的殖民地臺灣島。雖略諳此島經歷半世紀的異邦文明化建構,多少有著年少時赴日習武的親炙,兩年前臺北煙販取締事件引發的全島暴動,親信陳儀將軍處置不當,竟至星火燎原,曾經欣喜“回歸祖國” 的600萬臺灣人民,如今還相信祖國嗎?

  槍斃陳儀為泯“ 二二八事件”之罪,九日暴動 ,那年3月 初劉雨卿部隊從基隆上岸,武力鎮壓據說方始平定。真的就此民心安撫了嗎?委派白崇禧將軍赴臺,借重那“廣西王”的儒雅、大器(卻非黃埔嫡係,信否?)試圖收拾殘局,有用嗎?親信又如何?陳儀伏法少是因由“二二八”,多是隱然有二心;黃埔嫡係又怎麼樣?解放軍渡江前後,整個軍團棄械降敵……眾叛親離。倣佛片晌,蔣介石就老去了許多。

  1662年。臺灣府城赤崁樓,悲憤交織的國姓爺死于抵臺不 及一年的39歲。何病喪生?正史蒙昧,野史不堪——據說佔領熱 蘭遮城之後,勒命梟首傳教士多人,荷蘭統治當局一手《聖經》 一手彎刀的嚴酷策略,深為鄭氏所厭惡;屠城三日,傳教士妻房 盡為部將所奪,十多位荷蘭少女送入後宮。一說鄭成功乃是借之 淫樂而遣國恨家仇,染毒而亡,另說是驚聞嫡子鄭經與乳母不倫 私通,激憤怒責,吐血而死……我的直覺,鄭成功是死于絕望的憂鬱。

  絕望的憂鬱,300年後的蔣介石晚年心病,與300年前的鄭成功何其相似。寧願以人性角度去探索他們的困惑與情境,歷史更多的是人雲亦雲;如果這是兩場戲,他們各自是一無所獲的悲劇主角。命運如何撥弄他們?生命最殘忍的,不是失去自由的有形禁錮,而是出于非自願的放逐、辭鄉。回不去故鄉,至死罔然。

  蔣介石的專機飛離成都並非直航臺灣,而是沿著長江千里向東而來,奉化溪口的最後一瞥,不忍地殷切凝視,出海南下數十海里,就是閩東列島,老人家會想起:300年前,鄭成功亦是搭著雙桅船航渡于馬祖、東涌的水道,沉靜不語地面向大陸故土,延綿無盡的青山一發啊!

  虎鯨被迫上了岸,就回歸不了海角天涯,猶若古老記憶的雙 桅船模型,被禁錮在瓶中。

  ——原載2011年1月24日至25日《聯合報》 本文收錄于《遺事八帖》(聯合文學)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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