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兒是會跟人散步的貓。
無論人什麼時候出門散步轉悠,他總是跟著。我每天找黑黑回家時他都是跟著的,黑黑常常跑出離家幾百米的地方去,繞一大圈回來,沿途他上樹,他帶你去鑽他的小柳林,爬他的小山崗,看他的知了洞,我或者他爹就跟著他,陪著他玩夠,然後抱他回家睡覺。他不回來我們睡不好覺。
每一次,禿兒都是跟著的。這我知道,但是,每次我都並不在意他,或者說是熟視無睹。其實每次他都寸步不離輕悄地跟著我,但我的眼睛卻總是入迷地看著黑黑。禿兒蹭我,我也是並不低頭看他,只是敷衍地用手摸摸他的頭頂,眼睛還是看著黑黑。那時黑黑穿著黑色的小燕尾服正瀟灑地表演爬樹,奔跑,跨越冬青,騰空躍起捉雀子等,展示他的靈巧活潑和如夢如幻,令人眼花繚亂。有一次跟土豆出去,他還蹲在一棵海棠樹下的大石頭上著迷地看花,令豆蔻年華的土豆大為感動,說黑黑是懂得風花雪月的貓。
而禿兒就是默不做聲地笨拙地跟著你。他不會爬樹,不會騰空躍起,也不懂得花兒的美麗,也懶得捉蟲子。
你走到哪他跟到哪。你停下來他就站在你腳邊,用熱乎乎的身子緊緊挨著你的小腿。他爹總結說,黑黑出門是為了自己玩,讓人陪著他玩,而禿兒則完全是為了陪著人守著人。他自己從無玩性。你半夜出去散步,他也癡迷呼呼地跟著你守著你。有一天他爹帶貓們散步回來說:我正式宣布,禿兒是衛隊長。
他爹總是在跟貓們待一會兒之後感嘆,沒有貓我早死了。是,沒有貓我們早就給這世上形色的人氣死了,或者被整個社會累死了。
禿兒憨厚,而且忠誠。
黑黑頑皮,他深知你愛他,他知道你要抓他回家,所以他到處跑,躲閃你,等他玩夠了,才找個土堆翻出他的白肚皮,允許你抓住他。抓著黑黑我總是欣喜如狂,我抱著他往家跑,一邊心肝寶貝地叫,一邊雞啄米似的親。
而禿兒一定還是跟著你,你跑快他也跑快,有些日子他的腳被狗咬傷了,他就拐著腳,依然跟著你跑。
跑到了家門口,我也總是敷衍地跟禿兒關照一聲:禿兒乖,去小屋睡了!也許還關照他吃飽了,我就自管抱著黑黑進屋了。
我照舊是抱著黑黑親著黑黑跟禿兒說這些話的。我很少端詳禿兒,我總例行公事似的叮囑他。他總是規矩地停留在門外。他知道不讓他進屋,他從來不吵鬧著要進來。因為我哮喘,又只對黑黑不過敏,這似乎有些奇怪,但不知道為什麼。所以只有黑黑跟我們睡,其他貓都睡在院里為他們搭建的貓屋里。
而老禿兒對他的生活表現出空前的滿足。因為在這之前,他至少自己在外面流浪了三年。寵物醫院的大夫檢查了他的後槽牙,牙根全黃,就是說,他至少三歲。在多年受驚嚇、朝不保夕的日子之後,他守著我家門窗下一口永遠有水的大魚缸和永遠滿滿當當的一碗幹飯,很知道知恩和知足。他每天翻開肚皮睡在草地上,曬著太陽。他不愛吃魚,也不愛吃妙鮮包,他就吃一口他的幹飯——貓糧。他就像個老農民,就迷信那口幹飯,好像堅信只有吃了幹飯身體好。而且他心疼並珍惜那口幹飯,吃不了剩下的,他就見天地守著,夜里也睡在飯碗旁邊的蒲團上。但是寒冬來了,他只好鑽進小屋里的綿軟貓窩里去睡,但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門口的碗邊上哇哇大叫,控訴之聲不絕于耳。原來路過的貓吃光了他的幹飯,他的碗底一粒糧也沒了,他心疼,他悲憤,他告狀,他眼里滿是冤屈。
他幾乎是從做了手術的第二天起,就脾氣大好,也不出門找女人了,也不欺負別的貓了,他經常溫柔得像個老鰥夫一樣,聞聞黑黑,舔舔美眉。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嘯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