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殯儀車”串起殯葬暴利鏈 醫院太平間有貓膩(圖)

　　3月25日，東郊殯儀館，一輛商務殯儀車係私家車運營。

　　3月25日，東郊殯儀館。一輛遮擋號牌的“黑殯儀車”停在院內，工作人員抬下逝者。

　　3月30日，八寶山殯儀館對面喪葬用品店門口，停著一輛“黑殯儀車”，車主稱承接運送屍體業務，並保證收費正規。A10-A11版攝影 新京報記者 尹亞飛

　　北京一家醫院太平間前員工提供的死者消費帳單，其中車費每趟千元。

　　一連數日，在八寶山殯儀館內，幾輛殯儀車停在院內，並未派出去。不遠處停屍房前，一輛接一輛“黑殯儀車”則進出繁忙。

　　北京市公共衛生資訊中心官網顯示，2008年至2013年，北京市戶籍人口年死亡人數在7萬至8萬之間。日均死亡人數200余人。按照《北京市殯葬管理條例》規定，遺體的運送業務必須由殯儀館承辦，禁止其他單位和個人經營這項業務。

　　在殯葬行業面臨轉型的今天，簡單的政策管理已難以規範。兩周來，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黑殯儀車”串起來的是殯葬行業背後灰色的利益鏈條。在八寶山、東郊、通州等多個殯儀館，都存在“黑殯儀車”運送死者遺體和亂收費現象，8公里的距離，收費千元，逝者家屬只能自認倒楣。

　　一位從事多年殯葬服務行業的知情人士透露，這些黑車主附著在一些醫院太平間，而在車將遺體運走後，其他需要更多錢來埋單的“一條龍服務”也就隨之而來。

　　小明的帳單

　　3月24日，市民小明的（化名）家人在北京石景山一家醫院去世。醫院太平間勸説小明用他們的殯儀車。為讓小明放心，他們強調車輛係殯儀館正規車輛，“一趟1000元”。小明信以為真。

　　遺體送至殯儀館後，小明拿到了收費帳單，他需要交1000元。這時他才反應過來，從醫院到八寶山殯儀館的路程不過8公里。

　　“千元殯儀車”是殯儀館的常客。近日，新京報記者在八寶山、東郊、通州等三家殯儀館採訪數十位逝者家屬，僅有兩位家屬表示，在親人去世後，他們直接聯繫了殯儀館叫了殯儀車。其他每人平均稱，殯儀車都是醫院太平間推薦的，並且是一口價，每趟1000元。

　　新京報記者聯繫了北京10家醫院太平間，他們均表示按趟收費，北京市內千元一趟。

　　豐台區鐵營醫院的賓士商務殯儀車對外報價達2000元一趟。該太平間工作人員稱，他們歸大興殯儀館管理，有殯儀車，按趟收費，車型是別克、賓士和商務賓士。該工作人員還建議先把遺體拉到太平間存放三天，收費460元，衣服1000多元至數千元不等，紙棺加棺罩500元。

　　八寶山殯儀館西門路對面，10余家商鋪經營殯葬用品。幾乎每家都有“殯葬一條龍服務”的招牌。3月24日，此處一家殯葬用品店門前，停放兩輛私人殯儀車，分別是別克商務車和白色金盃車，車頭和車尾均挂有彩帶，遮擋住車牌。透過車窗向車內看，除駕駛室外，後排座椅全部被拆掉。

　　據一家商店老闆娘介紹，這兩輛殯儀車車型不同，收費價格不同，別克商務車800元，金盃車650元，只論趟，不論公里。

　　事實上，北京市物價局有明確規定，接屍車運輸都按里程計費。分為兩個標準：中檔車起價50元，10公里以上每公里5元；低檔車起價30元，10公里以上按每公里2.4元收費。運輸費收費均按往返計算。夜間，也就是18時至次日早8時出車，車費則加收50%。

　　按此計算，小明只需要掏不到100元錢，就能將家人的遺體，從醫院太平間送到八寶山殯儀館。這次，他被坑了900元。

　　真假殯儀車

　　從事20多年殯葬行業的李光對這行“門清”，曾在殯儀館負責拉遺體。他透露，黑殯儀車按趟收費，已經成了這行的潛規則，只是逝者家屬不知道，以為從醫院叫來的都是“正規”殯儀車。實際上那些殯儀車跟醫院太平間有關聯，都是私人經營，也就是“黑車”。

　　正規殯儀車與“黑車”區別其實很簡單，按照《北京市殯葬管理條例》，正規殯儀車有特種運輸許可，車身標注殯儀館名稱。收費也嚴格按照里程計算。

　　想找到“黑殯儀車”不難。

　　在八寶山殯儀館，停放遺體的院子外豎有牌子，“只允許靈車進入”。

　　3月24日，下午3時左右，短短半小時內，三輛遮擋號牌的“殯儀車”拉著遺體駛進院內。門口保安立即放車輛入內。

　　“殯儀車”剛停在停屍房外，工作人員立即將逝者遺體從車內取出，推進屋內。“殯儀車”關上車門，揚長而去。從進門、卸遺體到離開，前後僅有5分鐘。

　　這些遮擋號牌的殯儀車，車型是麵包車和商務車，車身並沒有殯儀館的名稱，也都未按里程收費。

　　除八寶山殯儀館外，東郊殯儀館和通州殯儀館均存在這種現象。

　　3月30日上午，東郊殯儀館內，一輛京PPF885藍色商務車駛入殯儀館內，車頭挂有彩帶，直接開向停屍房。

　　一分鐘後，殯儀館工作人員將遺體從車內抬出，放入推車上，家屬看過一眼後，遺體被推進停屍房。

　　新京報記者通過查詢相關部門內部網站備案資訊，顯示這輛殯儀車是一輛私家車，車主是于某某，且有違章事故未處理。按照北京《北京市殯葬管理條例》規定，禁止個人經營遺體運送業務，由此證明這輛拉遺體的殯儀車屬於非法運營。

　　一連數日，新京報記者在八寶山殯儀館，東郊殯儀館和通州殯儀館發現6輛小型車輛拉送遺體。這些車輛登記註冊資訊均為個人和公司。而正規殯儀車的查詢資訊顯示，殯儀車所有人是殯儀館。

　　“黑殯儀車”跑得“歡”，正規殯儀車長時間閒置。

　　清明節前，在八寶山殯儀館內，有3輛殯儀車整日停在院內，車身標有“八寶山”字樣，因為沒活，它們一整天都不動地方。北側停屍房的院內，則有一輛接一輛“黑殯儀車”拉遺體過去。

　　八寶山殯儀館業務諮詢中心工作人員對此的解釋是，殯儀館車輛充足，所以有些車沒活。殯儀車起步價加靈柩費、車內裝飾費共計260元。另外每公里加5元。如果不足10公里，按10公里計價。

　　通州殯儀館也表示，館內殯儀車數量充足，有別克、金盃等10多輛車。對於這些出入自如的“黑殯儀車”，他們也不拒絕，只要有逝者的死亡證明及身份證就行。

　　“一條龍”都是暴利

　　“黑殯儀車”只是太平間服務的一環。殯葬服務從業者透露，北京大部分醫院的太平間都是委託殯儀館管理，殯儀館又將此業務委託給殯葬服務公司。

　　病人去世後，醫院太平間並不會急著將遺體拉向殯儀館，一般會推薦給家屬“一條龍服務”。

　　新京報記者獲得的一份朝陽區一家醫院太平間開具的收據顯示，只要遺體進入太平間，家屬在太平間的花費大多在5000元以上，超過萬元的也不是孤例。

　　一位曾在太平間工作的從業者稱，遺體進入太平間後，承包者多會通知家屬為逝者購置殯葬用品，一件進價200至300元的壽衣，在太平間的售價高達數千元，進價15元的紙花圈售價可達100元至150元。脫穿衣（壽衣），收費多在數百元。

　　李光就曾在正規殯儀館負責拉遺體。他透露，正規殯儀車屬於殯儀館，即使殯儀車不拉遺體，工作人員也會正常領工資。拉遺體也是按距離收費，價格較低，收費還需上繳財政，但“黑殯儀車”拉遺體的費用就全部歸殯葬服務公司所有。管理太平間的活就由殯儀館委託給了殯葬服務公司。

　　李光説，殯儀館每年從委託管理的殯儀公司收取承包費，並下達任務指標，比如賣出多少骨灰盒，一年拉來多少具遺體。

　　為完成任務，有時“黑殯儀車”也會和正規殯儀車打“價格戰”。一趟400元。在黑殯儀車的擠壓下，正規的殯儀車就派不出活來。

　　“黑殯儀車”之間也存在競爭關係。

　　據一位黑殯儀車主介紹，其他醫院太平間或個人的殯儀車前來拉遺體，醫院太平間一般不放“人”。“如果是讓，也是相互認識。”

　　“家屬給太平間的人點‘好處’他們就會放行。”這名黑殯儀車的車主説，一旦醫院太平間“放人”，路上行駛就沒問題，殯儀館對運送遺體的殯儀車沒有限制，只要遺體在這裡火化就行。

　　殯儀車治理還要“立規矩”

　　黑殯儀車橫行狀況由來已久，早在2004年，媒體報道提到，從北京市各醫院太平間將遺體運送到殯儀館的車輛中，一半以上是沒有運送資格的“黑車”。黑殯儀車衛生差，亂收費現象嚴重。

　　當時北京市殯儀服務部門提供一組數據：那時北京全市日均死亡人數為100多人，而北京市兩家殯儀館的68輛殯儀車每天運送的遺體只有40多具，其餘的全被黑殯儀車拉走。黑殯儀車比北京城區的兩家殯儀館的殯儀車總數還要多。

　　“黑殯儀車”現象這些年沒什麼改變？李光説，他從事殯葬行業20多年，無論是什麼車，遺體送到殯儀館，都會接收。

　　此前，李光多次向交管部門舉報“黑殯儀車”違規拉送遺體現象，有交管部門內部人士告訴他，黑殯儀車上路，執法人員也為難，人家辦的是喪事，擔心引起逝者家屬憤怒，因此很少過問。

　　中國殯葬協會副會長王宏階長期關注殯葬業存在的問題，他説，“黑殯儀車”資訊渠道暢通，這個渠道主要來源於醫院太平間，他們將死者資訊第一時間告知黑殯儀車車主。比如一名病人病危，預計兩三天內可能去世，醫院內部人員提前告知“黑殯儀車”車主，車主就會提前到醫院盯著。

　　王宏階稱，一旦“黑殯儀車”形成規模，治理難度就很大。這些“黑殯儀車”主要問題是公共衛生安全，死者可能患有傳染病，“黑殯儀車”拉完遺體後是否消毒，誰都不知道，這是一種傳染病源，“他們可能今天拉死人，明天拉活人。”

　　王宏階表示，殯儀車是一種特種車輛，“黑殯儀車”嚴重擾亂殯葬市場健康秩序，希望公安、民政和工商等多部門能聯合治理。

　　“治理‘黑殯儀車’還要立規矩”。王宏階稱，相關部門要制定措施，讓殯儀館拒收“黑殯儀車”送來的遺體，從源頭上堵住黑殯儀車。

　　他山之石

　　“黑殯儀車”運送遺體處罰萬元

　　黑殯儀車拉遺體和亂收費現象不僅只北京有。2014年3月，天津市民政局發佈《關於專項治理殯儀專用車輛的通告》，強調正在從事遺體運送的非法運屍車，從3月1日起應立即停止非法營運。凡發現非法運屍車從事運送遺體業務的，將依據《天津市殯葬管理條例》，依法給予行政處罰。

　　2014年7月，瀋陽市政府頒布了《瀋陽市人民政府關於整頓非法殯儀車輛的通告》。7月22日起，瀋陽市將開展為期半年的集中整治非法殯儀車輛活動。對擅自從事遺體運送業務的單位和個人依法取締，並按照規定處以5000元至10000元的罰款。

　　此外，天津市民政部門為便於市民區分合法殯儀專用車輛與非法運屍車，確保自己合法權益不受侵害，對全市合法從事運送遺體的殯儀專用車輛實行“三統一”：即統一顏色（車身顏色統一為黑色）；統一圖標；統一編號（數字“01”代表第一殯儀館、“02”代表第二殯儀館、“03”代表第三殯儀館）。

　　提醒

　　96156可聯繫正規殯儀車

　　據北京市民政局官網殯葬服務指南顯示，逝者家屬可撥打96156殯葬服務熱線聯繫訂車。

　　具體注意事項：

　　1、攜帶《死亡證明》，按照向殯儀館訂車並約定時間、地點等候靈車。

　　2、遺體運輸嚴格按民政、公安、衛生部門關於遺體運輸的有關規定進行運輸。

　　3、遺體達到殯儀館後，按喪事承辦人的要求對遺體進行冷藏，冷藏的方法可採取瞻仰棺冷藏或普通冷藏。遺體在殯儀館期間由殯儀館負責保管、看護。正常情況下，遺體在殯儀館保留三天（超時保存可與殯儀館或殯葬服務公司簽訂協議）。

　　遺體接送服務流程：

　　家屬向殯儀館預定接運遺體，一般要説明使用什麼車型，什麼時間，接運遺體的地點以及家屬姓名、死者姓名等等。屆時，家屬最好在約定的地點等候殯儀車。如沒有極特別的情況，殯儀車是應準時到達。殯儀車都是改裝車，車內安裝存屍設備，車外扎上黑紗和黃綢的彩花（這是殯儀車最明顯的標誌）。一般殯儀車都隨車跟一名接屍工，服務諸如抬遺體上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