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青年經濟學者段育文接到北京溫州企業商會副會長林步貴的電話。林步貴開口就説:“幫幫我!我被人騙了5000萬元。”林步貴是典型的溫州人,能吃苦,很會做生意。他1979年來到北京,經歷重重艱辛,終於積累了上億元的資産,成為北京赫赫有名的商界人物。然而,這個曾經叱吒商場的溫州商人,如今也遭遇了“地下錢莊”的騙局。
幾個月前,幾個杭州人來到北京向他借了5000萬元的鉅資,投入到地下錢莊的生意中去。對於地下錢莊,林步貴有所耳聞,他知道地下錢莊是非法的,運營模式是通過高利貸牟取暴利,所以開始不願意借錢。但對方許以重額利息,還有杭州的幾套別墅做抵押,林步貴就把錢借給了對方。等了兩個月,到該付利息的時候,對方的電話號碼卻成了空號。
地下錢莊呈現鮮明地域特徵
“地下錢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騙子?”林步貴不停地質問著。
段育文對他解釋道:“地下錢莊來借你錢,必然是預謀很久的事情。先去報警,走司法程式。”
目前,段育文最擔心的是,自己會不會遭遇地下錢莊的打擊報復?隨著他的著作《借貸危機》的出版,書中所揭露的地下錢莊如何集資、如何運營、如何牟取暴利的真相也日益被世人所知曉。
浮現在段育文腦海裏的是近年來暗訪地下錢莊的那些日子。一路從內蒙古跑到溫州,再跑到江蘇、東北,再去山東、福建和廣東,其中的辛苦和險惡非常人想像。
段育文了解到的事實是觸目驚心的——溫州地下錢莊,可謂中國借貸危機的策源地;福建地下錢莊,每年非法資金流達上千億元;鄂爾多斯地下錢莊,有近2000家分佈,觸角甚至伸到了陜西神木;東北地下錢莊,黑社會色彩濃厚;山東地下錢莊,大批韓國人參與其中;江蘇地下錢莊,部分政府官員深陷;廣東地下錢莊,神秘的“百慕大珠三角”;湖南地下錢莊,廣東“進攻”中西部地區的跳板……
非法吸存、非法放貸錢莊在中國大多數省份均有,尤以江浙和東北地區表現突出,在各地分別以標會、臺會、互助會等形式出現;非法買賣外匯的地區以廣東、福建、山東為主,這類錢莊主要分佈在廣東、福建、山東等沿海地區,在廣東、福建以非法買賣港元、日元為主,在山東等地以非法買賣韓元和美元為主;非法典押、高利貸的地區以湖南和江西為主,包括一些已被國家清理整頓的典當行也轉為地下繼續經營。
金主、莊主和借主的“食物鏈”
段育文極力尋找接觸地下錢莊老闆的機會,目的只有一個:原生態地了解各地地下錢莊的生存狀態。在溫州,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地下錢莊(掛牌擔保公司)老闆告訴段育文:“我們這些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等合法機構異化成為地下錢莊,實屬無奈。按照規定,獲得融資擔保牌照的擔保公司必須和銀行合作,向銀行打入保證金獲得銀行認證後,才可以通過銀行將保證金放大5倍,給相關方進行擔保。”
該老闆坦言,自己的擔保公司也在做借貸仲介,收益不菲。比如,一筆1億元的直存款業務,可拿到借款額2%至3%的額外提成。所謂直存款,就是借款人雖符合銀行的放貸標準,但由於銀根緊縮,銀行的信貸額度已用完而無法放貸。於是,借款人為該銀行吸收一定數額的存款就成為從銀行貸款的前提。借款人沒法籌集到存款只能求助地下錢莊,這時,就有金主(有放貸需求的個人或企業)將約定款項存入指定銀行,然後由銀行按正常程式向借款人放貸。借款人需向金主貼息,而莊主屬於服務於金主的仲介。
“金主去銀行辦理定期存款,並將銀行存款單和一年內不查閱不調動存款的承諾書給借款人看,按照行情,存入銀行一年,金主不僅可以拿到4.14%的銀行利息,還可以一次性拿到借款人額外支付的近5%的貼息。如按活期存款辦理,借款人必須向金主支付18%至20%的貼息。一般我們從上線那裏,以兩三分的月息進貨,然後再以六七分的月息出貨,從而賺取利息差。”該老闆説。
該地下錢莊老闆舉了一個例子,來表示與下家簽訂的合同都有些“門道”。
他舉例説:假如陳某融資2000萬元,週轉1個月,提供房産抵押等材料,抵押物價值在融資額兩倍即4000萬元以上,辦妥抵押手續後,以個人名義出借資金。白紙黑字的借條上寫明的利息不一定高,但是在資金真正借給陳某之前,“高”利息就已支付了。按月息8分利算,借款方事先就要支付160萬元的利息,利息通常直接在借款中抵扣,陳某借條上的借款是2000萬元,事實上他只拿到1840萬元。
正如該地下錢莊老闆所言,後來根據段育文的調查,溫州地區所有正規擔保公司的資金流量還不足地下錢莊資金流量的1%,歸根結底的原因還是相差巨大的利息回報,融資性擔保業務只賺2%至2.5%的手續費,地下錢莊最低額至少都在10倍以上。
80後莊主年操盤百億元資金
在福建福清,段育文巧遇了警方剛剛抓獲的一個大型地下錢莊的老闆——沈鵬。按照警方的敘述,沈鵬是福清市地下大錢莊的“莊主”。沈鵬的地下錢莊窩點被搗毀的當天,他的非法日幣交易量就達到3000萬日元,警方估算沈鵬的地下錢莊每年的資金流量至少達到百億元人民幣。
見到沈鵬時,段育文不敢相信,這麼一個福清市最大錢莊的莊主,竟然長著一副稚嫩的臉孔,年紀看起來也就是25歲出頭,這個80後竟是叱吒福清市地下錢莊的大莊主,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當問起如何走上非法買賣外匯,做地下錢莊生意的時候,他顯得很健談。
沈鵬的地下錢莊位於福清市龍田鎮福田商業城。從表面看,那個商業城只是一個設施再普通不過的樓層,在沈鵬被抓前,每天從那裏出入的現金量,高峰時以千萬計,要遠遠超過國內許多銀行的地方分行。“我們有很多招徠客戶的生意經,像我們這樣規模的錢莊,服務和信譽甚至做得比正規銀行還要好。只要幾個電話,從國外匯入的外幣,一天時間就可以到達客戶手中。而且我們的地下錢莊的兌換牌價基本都比銀行還高。”沈鵬説。
服務週到,信譽良好,再加上海外渠道,沈鵬的錢莊發展得相當迅速,很快成為福清地下錢莊的“央行”。每天上午9時左右,沈鵬定時與海外聯繫,商定當天的外匯匯率,接下來再由他與境內賣匯客戶(錢莊的下線)、中小錢莊商定匯率。他不但決定著福清的外匯黑市價,同時能夠直接調撥各小錢莊的資金,承接小錢莊消化不了的大單。中小錢莊像儲蓄所一樣圍繞“央行”形成一個地下金融網路——而沈鵬就像是“央行”的行長。
按照沈鵬的説法是,警方破獲了一起刑事案件,而該案件涉及的黑錢是經沈鵬的地下錢莊流轉的,警方由此順藤摸瓜,最後逮著了他這條大魚。“要是沒有這起刑事案件,警察可能永遠抓不到我。”沈鵬説。
沈鵬的被抓讓一批地下錢莊裸露在陽光之下,但這樣並不能從根本上使其斷絕,許多錢莊的運營方式更趨隱秘。在福清,像沈鵬這樣的大“莊主”保守估計至少還有數個,他們與沈鵬相比,在規模上並不遜色,但手段更加隱蔽。
為什麼不能徹底打擊這些非法的地下錢莊呢?段育文説:“福清的市場需要,是地下錢莊存在的最大原因。簡單快捷也是福清地下錢莊的最大優勢,而且錢莊還可以輕易把你的日元換成你想要的任何外匯,匯率比銀行還要高。”
銀行資金變相流入地下錢莊
有哪些人在放貸給求貸無門的中小型企業?除了民間資本,銀行也難以置身事外,甚至有銀行資金也充當了民間拆借的“二傳手”。據報道,銀監會原主席劉明康曾表示,目前中國沿海地區約有3萬億元的銀行貸款流入民間借貸市場。
段育文在調查中發現,民間借貸出現了新特徵:資金多元化,甚至境外資金加入到民間借貸行列,銀行資金也通過各種渠道變相流入民間借貸的池子。銀行資金更多時候以一種更為隱蔽、合法的方式流入民間借貸市場。溫州有些知情人稱,一些銀行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之便,套取資金關係,與人合夥開擔保公司,以假實業的方式把錢借出來,再翻倍貸出去。
溫州商人胡漢民坦承,多次通過一些銀行領導貸款,都是私下進行。曾經在胡漢民急需資金的時候,溫州一家國有銀行信貸部的工作人員對他“施以援手”,從2009年7月開始,150萬、80萬……陸續借了700多萬元給胡漢民,月息4分。
根據段育文在溫州的調查,溫州的銀行資金還通過上市公司、國企等途徑,流入民間借貸市場。銀行低息貸款給上市公司或國企,上市公司以委託貸款高息發放出去,銀行收取正常貸款利息和委託貸款手續費,各得其所。而一些國有企業或大型企業從銀行貸款,利率上浮到年息8%左右。地下錢莊給這些企業每月2分利,年息24%,除去還給銀行的利息,企業坐收16%的凈利。
溫州市金融辦主任曾坦承,銀行資金流入高利貸市場的行為確實存在,這與監管失職相關。由於信貸需求旺盛,許多企業紛紛轉行從事高利貸業務,一些大型企業從銀行低成本拿到貸款後,放高利貸,賺取鉅額利息、利差,實際成為高利貸市場從銀行融資的平臺,一些國有擔保公司、財務公司也利用國有銀行的資金,偷偷地放高利貸。
銀行瘋狂地染指到地下錢莊的高利貸交易,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因為如果高利貸僅限於民間資本領域,波及面可能還不算大,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一些國企和銀行涉足這一領域,經濟一旦下行或將帶來系統性風險。如果錢是從銀行流入民間借貸,資金鏈條慢慢拉長,借錢的企業經營出現無法償還的情況,最終會對銀行産生衝擊,牽連的經濟體也會越來越多,從而有可能發生“中國式的次貸危機”。(蔣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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