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肩負中國最富城市和“鬼城”雙重稱號,鄂爾多斯最新一次吸引公眾,是美國的一檔電視節目分析中國樓市泡沫時,播出鄂爾多斯康巴什新區是“空城”的畫面。這個在煤炭資源基礎上GDP快速發展的城市,過去十年中城市建設也大步前進。符號意義的,便是康巴什新區。這個中心城區面積32平方公里的新城,2010年統計常住人口不足3萬人,也因此被稱鬼城。據報道,康巴什今年人口已到10萬。
人口在增長,不過經濟危機仍在。一方面是諸多房地産項目停工,煤炭經濟持續下滑,另一方面,則是政府過去數年大筆的城建投入和債務。
十年新城
這裡有很多“之最”。從市政府門前世界上最大的雕塑群,向南,是世界上最大的廣場
晚上8點,鄂爾多斯,康巴什新區,燈亮了起來,霓虹燈勾勒出建築物的輪廓,現代且豪華。
這座還在建設中的新城,因“空曠無人”而負有“鬼城”的名字。
康巴什新區總面積達352平方公里、中心市區32平方公里。2010年,常住人口統計數據2.86萬人。媒體報道稱,這座新城原規劃入住百萬人。
“90%的新建房屋無人居住”、“街上清潔工比行人多。”2010年4月《時代》週刊報道“鄂爾多斯:一座現代鬼城”。兩年後,2012年BBC報道“鄂爾多斯:中國最大的鬼城”,又進一步加深了世人的印象。
康巴什新區被作為“中國房地産泡沫最佳展示品”的樣本解讀。
這裡有很多世界之最、亞洲之最。從鄂爾多斯市政府門前世界上最大的雕塑群向南,是世界上最大的廣場,廣場與公園一直延伸了2.5公里,到了烏蘭木倫河畔的亞洲最高的音樂噴泉。
7月14日,鄂爾多斯博物館後面的民族路上,一輛路虎車駛過,車窗裏扔出一個塑膠袋,老石跑過去撿起來。
清潔工老石是街上難得一見的行人。來自赤峰的老石,負責民族路上10個路燈桿間的街道衛生。
“畢竟人少嘛,沒有多少垃圾。”老石説,工作強度並不大。老石的老伴也是清潔工,在另一條路上值班。
康巴什600名清潔工大都是“外來戶”,其中約一半是老石的赤峰老鄉。
康巴什的居民也沒有多少“土著”。公務員、生意人、建築工人、學生等,大都是外來戶。
十年前,康巴什所在的地方,還是一個千余人的村子。從2004年打下第一個地基開始,距鄂爾多斯東勝老城區25公里多、毛烏素沙地邊緣的,野蠻地長出一座新城。
數據顯示,鄂爾多斯市過去數年投入大量資金進行城市建設。
根據公開數據,2012年鄂爾多斯在建項目總投資超過1500億元,其中包括600公里高速公路、18個大型變電站、14個分佈在全市各旗縣的工業園,每個工業園區的面積均達數十平方公里。
這一數據在2010年是800多億元,2011年是1070億元。鄂爾多斯地方財政總收入2010年至2012年分別為365億、538億和810億元,這意味著,政府每年拿出相當於財政收入兩倍的錢,投入了城市建設。
特定時段的繁華
上下班時間,市政府大樓附近人流最多。吃飯時間,美食廣場人最多。晚上,音樂噴泉附近人最多
“‘鬼城’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已經有十萬人了。”計程車司機劉耀不認同“鬼城”的説法。他説,在街上找不到熱鬧的地方,是因為不了解康巴什人的生活節奏。
每天上下班時間,市政府大樓附近人流最多。吃飯時間,美食廣場人最多。到晚上,則是音樂噴泉附近人最多。
7月15日臨近中午,建築面積4.41萬平方米的康巴什美食廣場,坐滿了食客,門外停滿車輛,保安在疏導交通。
不過,美食廣場之外,從中午到下午,街頭難尋這種熱鬧場面。
幾個遊客在“成吉思汗廣場”拍照。兩三個年輕人在圖書館前廣場上打籃球。幾個大型購物中心,門可羅雀。
到晚上7點多,烏蘭木倫河畔開始聚集車流人流,這裡有號稱亞洲最大的鐳射音樂噴泉,每晚都會有“表演”。8點左右,人群聚集,警察指揮交通。
一公里的河岸邊的親水準臺上人頭攢動,河堤平臺上的大排檔也坐滿客人。
9點多,音樂噴泉表演結束,人群散去。
世紀康城一期小區,近半的房燈陸續亮起來。這是地段最好,房價高的一個小區。
小區保安説,小區的房子都賣出去了,但真正入住的在三分之一左右。
“以前買瓶水喝,都要走1公里。現在好多了。”保安説。不過,生活也還有不便的地方,例如在康巴什很難找到配鑰匙的,配鑰匙要坐車去烏蘭木倫河對岸的伊金霍洛旗。
2010年《時代》週刊報道後,康巴什房價的每一次波動,工地停工的跡象,都被作為“鬼城”的證據。
2012年,諸多房産商資金鏈斷裂,地産項目大面積停工。“鬼城”再次被叫響。
鄂爾多斯人對被叫做“鬼城”表現出反感。他們説,居民比前些年多了。
2011年12月12日《鄂爾多斯日報》稱,新區常住人口突破7萬。2012年9月4日,該報報道,常住人口將近10萬了。
今年1月,康巴什新區管委會主任高志華接受媒體採訪時稱,當初建設新區規劃用20年時間達到三十萬人口,之後最多不超過五十萬。他認為發展現狀與當初規劃基本吻合,“發展速度並不慢”。他稱預計到2020年,最晚到2025年完成規劃,入住人口三十萬。
高志華介紹稱,大項目落地會給這座新城帶來“人氣”。例如神華集團在鄂爾多斯建設國家級煤制油基地,把康巴什選為生活服務場所,已入住一萬戶;規劃入住三萬戶,神華能帶來近十萬人。
高志華認為,“康巴什經過八年建設,走出了一條極具特色的新型城鎮化道路。”
建在煤上的樓市
煤炭價格上漲,鄂爾多斯遍地一夜暴富的神話。在房地産熱潮下,財富涌向了樓市
被稱為“鬼城”的那一年,鄂爾多斯還有另一個稱號,全國最富有的城市。
2010年,鄂爾多斯地區生産總值達2643億元。根據住建部政策研究中心聯合高和投資發佈的《中國民間資本投資調研報告》,鄂爾多斯資産過億的富豪人數不下7000人。每人平均GDP超越香港位居全國第一。鄂爾多斯每217個人中間,就有1個億萬富翁;每15個人裏面,就有一個千萬富翁。
煤炭帶來的財富,成為這個城市源源不斷的動力。2004年起,全國煤炭價格迅速上漲。鄂爾多斯遍地都是一夜暴富的神話。開礦徵地和煤礦買賣,催生了鄂爾多斯第一批富起來的人。
鄂爾多斯的房地産熱潮,在煤炭暴富和全國房地産大開發的大背景下,迅速發展。
2005年左右開始,大型煤炭企業和發了財的煤老闆加入了房地産開發,而全國各地大型房地産企業,也紛紛在鄂爾多斯安營紮寨。2008年至2011年,鄂爾多斯這塊只有幾十萬人口的土地上,雲集300多家地産企業。
買房子也被認為或宣傳為最划算、最穩妥的資産保值、增值方式。2010年,城區人口65萬的鄂爾多斯,商品房銷售面積1009.4萬平方米,若平均到市民頭上,每人平均購買了約15平方米。
根據媒體報道,鄂爾多斯房價一路飆升,甚至達到1.5萬、2萬元每平方米。
2011年,鄂爾多斯繼續建設房地産,當年計劃新開工面積1300萬平方米,計劃銷售商品住宅面積1200萬平方米。
這一年,國家對房地産領域調控升級,開始深入到二三線城市。2011年8月18日,住建部發佈二三線城市限購標準。
雖然鄂爾多斯未出臺實質性限購政策,但市場瀰漫觀望情緒,銷售陷入停滯。從民間融資到銀行,也都對房地産企業關上了大門。
鄂爾多斯房價下跌,2011年底開始,鄂爾多斯樓市崩盤,類似“房價萬元跌至三千”的消息吸引全國目光。
據鄂爾多斯市政府的數據,截至2012年4月底,計劃新建的49個項目,7個開工。全市324個房地産續建項目,復工率不到四成。全市房地産市場完成投資10.4億元,同比下降83.4%。
鄂爾多斯《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12年全市商品房銷售面積和銷售額都是前年的一半左右。在康巴什,很多售樓工作人員辭職。
2013年是2012年的持續。在康巴什美食廣場的一樓大廳,城投綠城設有售樓點,少人問津。售樓小姐稱一棟樓已預定出去,但相比兩年前的搶購,現在房子太難賣了。
雙重困境債務纏身
鄂爾多斯負債總額,流傳不同版本,從1000億元至4000億不等。官方未公佈過債務總額
計程車司機劉耀説,生意越來越難幹。從去年開始,很多工地停工,建築工人離開。而本地人大都家中有車。
劉耀説,在康巴什,工地上的塔吊轉,計程車就會賺,但高聳的建築塔吊,像被按了暫停鍵,一動不動。
7月15日,烏蘭木倫河南岸伊金霍洛旗的萬力太陽城工地,工人説原來幾百人的工地只剩二十幾個人。老闆沒錢了,又不能徹底停工,“只要有人幹活就不能説停工了。”
在康巴什新區北側的新北社區,哈巴格希新村是個移民村,十幾個“工人”在小區花圃裏種草。他們是康巴什的拆遷戶,都是“百萬富翁”,只是錢有去無回。
哈巴格希新村的王來清説,艱難的日子從2011年就開始了。拆遷款200萬元都放貸了,吃了半年多利息,典當行老闆不再露面。
在鄂爾多斯,有的豐田大吉普甚至沒現金加油。國際酒店顯得冷清,酒店普通經理的工資,由幾年前的七八千降到四五千元。
房地産經濟危機之外,支撐鄂爾多斯經濟的煤炭産業正持續萎縮。
在包府公路上,很難再看到運煤車輛排隊的景象。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煤炭市場價格大跌,鄂爾多斯煤炭從最高點近400元/噸的坑口價,落到現在的200元/噸。除大型國有煤礦還在堅持外,鄂爾多斯眾多中小煤礦要麼停産要麼減産。
除市場需求逐步降低外,還有來自“外煤進口”的衝擊。從美國、澳大利亞等國進口煤炭價格優勢凸顯,按照當前匯率,一噸入境煤炭400多元,而高昂的物流成本使得本土煤炭入境已接近500元。
隨著市場需求量的下滑,鄂爾多斯又開始面臨賣不出去煤的窘境。
另一方面,在連續的大規模城市建設後,鄂爾多斯地方負債的數目,流傳有不同版本,從1000億元、2000億元和4000億元不等。
官方沒有公佈過負債總額。7月31日,鄂爾多斯東勝區財政局副局長戴宏奎接受媒體採訪時説,“我認為不會超過1000億”。
2013年的市政府工作報告顯示,鄂爾多斯2012年制定出臺了政府債務三年化解方案,化解政府債務346.6億元。
當地媒體報道,鄂爾多斯市、旗兩級政府決定從2012年開始,利用3年時間,完成2011年前形成的工業企業政府性債務清理工作。
有公務員認為,市政府要把債務化解可能要5年以上時間。但他也表示疑慮,“拿什麼還?”
□新京報記者 劉一丁 內蒙古鄂爾多斯報道
(新京報)
[責任編輯: 李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