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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西十三村 和它的三重世界
記者 王世峰 樂琰
[ 在隨訪中,記者了解到,目前華西村居民收益的七八成需放入集資的平臺。 ]
“下半年我就要回山東老家了。”望著被建設為“天堂”的華西村,錢佳語氣裏有點遺憾。
抱著賺錢養家的單純理想,錢佳從山東單縣老家來到了被稱為“天下第一村”的華西村,開起了計程車。十年過去了,錢佳發現離自己的夢想還有些距離。“我發現在這裡待了十年也沒法把自己變成華西村的村民。”
在已經去世的華西村前黨委書記吳仁寶領導下,原華西村兼併周圍村莊而建成了“大華西”十三村。
地理上的界限已經被打破,但在大華西的人生活往往天差地別。華西村村民、週邊村民以及外來務工者構築起了三重世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忙於斯、老于斯。華西村的故事依然在流傳,但並非每個人都能成為主角。
糧倉、錢莊與天堂
一前進、一轉身,無論輕巧或是笨重,因轉型規劃而打磨出的歷史印跡已深深地烙在了華西村的身上。在進入華西村的要道上,“山南錢莊、山北糧倉、中間天堂”的橫幅分外顯眼。
2001年以來,吳仁寶開始組建大華西。從這年開始,華西村陸續兼併了周邊的華明村、前進村、涇浜村、三余巷等20個村莊,這些村被劃分為13塊區域,依次命名為華西一村、華西二村,一直到華西十三村。
這個被當地人稱為“大華西”的區域,從原來的0.92平方公里,擴張到35平方公里,人口也從近2000人增加到了3.5萬人。
土地不但意味著財富,更為華西村介入房地産開發提供了契機。並村之前,華西僅剩下800畝耕地,而並村之後,耕地面積增加到了28000多畝,在地價高漲的蘇南地區,這為華西村提供了巨大的財富潛力。
華西村黨委常委吳蘊芳曾如此介紹:華西三村、四村、五村、十二村和十三村在區域規劃上被劃分為“錢莊”,六村、七村、八村、九村、十村和十一村被劃分為“糧倉”,剩下的一村、二村和三村的部分區域被劃分為“天堂”。
其中,錢莊擔負著全村的經濟重任;糧倉是發展旅遊業和滿足糧食自給自足;天堂就是為老百姓建房子。
沿著吳仁寶老書記的發展思路,一座座工廠密集地分佈在“錢莊”的各個角落:華西鋼鐵廠、鵬威金屬製品廠、曹家莊毛紡織廠、華士洗毛廠這些曾經支撐華西村經濟騰飛的廠區依然如舊;白煙滾滾的煙囪、忙碌的支架和塔吊、轟鳴隆隆的製造聲依舊講述著“一座鋼廠一座城”的歷史故事。
山南的工業熱火朝天,然而山北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穿過700米長的華西隧道,就到了被稱為“糧倉”的山北,也就是華西六村等地。在這裡,記者看到了褪去工業痕跡的傳統自然村落,空氣在這裡相較山南也更顯清新,黑瓦白墻的傳統江南民居散落在農田當中。
華西六村的房屋保持著江南水鄉特有的灰白色調。每家門前幾乎都有溪流或者水塘,一條青石板搭在岸邊,家裏的女主人搬把小凳子,就坐在石板上,洗菜或是洗衣。村裏沒有小華西修剪整齊的灌木,卻有錯落有致的油菜、蠶豆、薺菜和桃樹。
當地村民對記者的出現頗感意外,外地人來旅遊並不經常到山北。“我們這邊就是農田,沒有什麼好看的。”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告訴記者。對於未來華西村整體的規劃,幾個村民表示並不關心,“種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可以了”。
有參觀者説,走進今天的大華西,看到的是一派新農村的壯觀景象:山北一望無際的田野是“糧倉”,山南鱗次櫛比的工廠是“錢莊”,而在正中間鳥語花香的別墅區便是“天堂”。
然而,“天堂”並不屬於所有人。
三重世界
在華西村的“天堂”,一棟棟西式獨棟別墅彰顯著這裡的富庶,別墅區後面的六層居民樓區同樣秩序井然。
司機師傅告訴記者,六層居民樓是外來務工人員租住的,而獨棟別墅則只屬於本村人。
兩個社區緊緊相鄰,中間一條護城河橫亙,涇渭分明。本村村民和外來務工人員彼此之間心理的距離也因為物理空間的阻隔而被清晰地固化。
門口的保安在得知記者沒有入村證件後,委婉拒絕了記者想要進去的要求。
護城河內外儼如兩個世界。“除非嫁到華西村,不然沒有機會成為華西村民,自然也就享受不了華西村民的福利。”在大華西村經營餐館的老闆王超説。
經營小超市的徐清告訴記者,本村的村民也並不太經常光顧自己的小賣部,“他們更願意去老村委會旁邊的大潤發買東西”。
招工、租房廣告貼滿了社區的墻面,顯示這裡仍有大量的用工需求。“現在鋼廠三四千塊錢的工資已經很難吸引打工者了。”徐清告訴記者。
夜幕降臨,白天空蕩的社區被下班歸來的人們填滿,從各自廠區回到集體宿捨得男男女女點燃了居民樓商業街的燈火,人們操著各自熟悉的鄉音嬉鬧在一起,回望星火點點,寧靜如白天的別墅區,晚上熙熙攘攘的居民樓社區無疑更具活力。
同一片天空下如此迥異的生活狀態並非僅存在於華西村民和外來務工人員之間,本村人和新華西村人同樣差距明顯。
繞過工業區來到華西三村、四村和五村,漸次改變的建築十分顯眼。在最顯眼的地方是三村集資建造的聯排別墅,雖然不比本村的獨棟,但依然整齊考究。再往前來到五村,隱藏在六層廠區宿舍樓背後的低矮民居進入記者的眼簾。
第一財經記者下車進入村子,破舊的磚瓦房年久失修,分佈淩亂,墻壁上貼滿了在中國普通農村經常見到的電動車和男科婦科廣告,明顯缺乏統一的規劃。
嫁到華西三村有些年頭了的齊明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並村以來,三村的居民生活水準確實有了較大的提高,但是中心村、周邊村和外來工,正是華西村的三重世界。齊明的丈夫來自華西三村,他們在當年並村後成為了大華西的一分子。
雖説都在大華西,但大華西卻“整而不合”,土地的所有權仍歸屬原來的集體組織,原先的13個村委會仍獨立處理村務。吳仁寶將此稱為“一分五統”:村企分開;經濟統一管理,幹部統一使用,勞動力在同等條件下統一安排,福利統一發放,村建統一規劃。
“華西三村也有自己的村委會,日常的村務往來都在自己村裏解決掉。”齊明説道,“倒不是和本村人不好交流,而是三村和本村中間隔著工業區,平時除了在工廠,日常生活基本很難有交叉點。”
“天堂”內外
“你看這裡一排排一模一樣的小別墅,其實是上世紀80年代時建造的,當時老書記已經給大家帶來了財富,分紅時,只要你有戶籍,就可以分到一套別墅。”帶著第一財經記者登上了華西村標誌性金塔塔頂的導遊鄧銘説。
在隨訪中,記者了解到,目前華西村居民的年收入大多在20萬元以上,不過這筆錢並不能直接全部拿到,村民收益的七八成需放入集資的平臺,該平臺內的資金可以折成房子裝修費用等被調出使用,甚至還可以給村民發放紅木傢具。
“就像購物券,你在這個指定商場可以當錢花費,獲得商品,而走出這個商場則沒有權益。”鄧銘形象地描述。
在當地村民的帶領下,第一財經記者進入了一家村民的別墅參觀——兩層樓歐式建築,大廳內放置了紅木傢具,車庫停放著寶馬車。最特別的當數村民家中的顯眼處,張貼著“村規民約”、“十富讚歌”、“十窮戒詞”、“黨員聯繫戶”名單等。
“作為華西村村民,家庭成員得每隔十天開一次會,而全村大會則是每月一次,大會要討論項目議題,將此前集資的項目進展情況作通報、財務公開、利潤分紅等。”村民吳凱(化名)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不過,這一切都是華西村中心村村民的待遇,周邊村則完全不同。
吳凱告訴記者,相對的,周邊村村民不用集資、不開會當然也享受不到分紅,但是周邊村村民可以進行房屋交易和私人企業生意的運作,自負盈虧。
記者走訪了周邊村發現,周邊村有開發房地産生意的,400平方米的半山歐式別墅目前售價在200萬元左右,300平方米的平地別墅100多萬元。
醫療保障方面對村內村外也有所不同,中心村的村民可以免費體檢,還有補助計劃。在華西村的公開宣傳板上公示著五個村民因患病需要放射線治療或手術等,分別獲得810元至15120元不等的醫療補助。這其實也是集資、分配的模式所致。周邊村民則是依靠醫保。
當然,逢年過節,中心村和周邊村在發放年貨的待遇上是一樣的。不少村民透露,以往春節時給十多個村發放瓜子、糖果、大米、木耳等年貨,總量可達好幾十噸,用大卡車發放十多天都還沒有發完。
“在華西村中心村或周邊村開餐館、商店的基本都是外來打工人員或周邊村民。中心村也想過自己開發商業街,這樣可拉動旅遊等服務産業升級,但這需要村民同意,所以很多事情就難以實施了。” 一家周邊村的土菜館老闆張明告訴記者。
在華西本村一個偏僻的角落,一座被稱為泰寧庵的不起眼廟宇大門緊閉。門前的三座爐龕卻有香火的痕跡,地上零散的炮仗上“恭喜發財”的字樣訴説著華西十三村三重世界裏人們共同的願望。
(應被採訪者要求,被採訪者係化名)
[責任編輯:郭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