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譯成gentleman,不合適
400條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有了準確詮釋與英譯
“小心地(dì)滑”被翻譯成slip carefully(小心地(de)滑)、“四喜丸子”被翻譯成four glad meat balls(四個高興的肉糰子)……像這些讓人啼笑皆非的雷人英譯,出現在日常生活裏可能還只是鬧笑話出洋相,但不準確的翻譯如果出現在中華經典外譯本中,就可能會造成外國讀者對中國文化的誤解。剛閉幕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中,民心相通是各國共同努力的目標,準確翻譯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術語,對於方便人文交流的意義不言而喻。
那麼,像“道”“仁”“陰陽”“風骨”“大同”這些反映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術語到底如何翻譯?北京晨報記者了解到,經國務院批准設立的“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傳播工程”目前已經公佈400條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的詮釋與英譯(部分摘錄見右)。近日,北京晨報記者採訪了“工程”學術委員會的兩位委員——外研社副總編輯、編審章思英和外研社編審嚴學軍。
為何翻?
經典誤譯易引發文化誤解
“要發好中國傳統文化的聲音,怎麼傳達是很重要的方面。”針對國學經典在翻譯過程中被誤讀的一些問題,全國人大代表、民進中央副主席劉新成在今年兩會上建議,應該啟動、實施重要國學經典的匯校工程,重點解決國學經典解讀及經典外譯方面存在爭議的情況,以方便中國經典、中國傳統文化的國際傳播。
劉新成認為,目前中國傳統文化的解讀、中國國學經典的翻譯中出現的問題值得注意。過去,國學的經典外譯主要依賴外國漢學家,“但是這些漢學家對中國國學經典不一定理解得很清楚、很準確;另外,他們是在西方的文化背景下,從他們自己的知識背景出發來理解中國的經典,這樣就難免出現誤讀或者是有意無意的曲解。”
劉新成舉例説,西方漢學家翻譯的《孫子兵法》有多個譯本,多數譯本存在翻譯錯誤,導致西方對中國的誤讀。
據悉,《孫子兵法·九地篇》中有一段話:“夫霸王之兵,伐大國則其眾不得聚;威加於敵,則其交不得合。是故不爭天下之交,不養天下之權,信己之私,威加於敵,是故其城可拔,其國可毀。”孫子講的本是霸者和王者的軍隊在與實力相當的大國對敵時的用兵謀略,並不是要追求“威加於敵”、拔城毀國。西方譯者比如翟林奈(Lionel Giles, M.A。),格列菲斯(Samual B. Griffith),索耶爾(Ralph D. Sawyer)都沒能很好地理解這段話的整體語境,翻譯不到位,因而有些西方人以此作為“根據”,提出中國的軍事威懾論是有歷史傳統的。
傳統典籍被誤譯仍然存在
據嚴學軍介紹,目前,翻譯界在翻譯實踐方面關注、討論較多的主要在三個方面,一是文學經典的翻譯,二是外宣方面的翻譯,三是科技文獻的翻譯。而涉及術語的,主要是科技術語的翻譯,其中又以中醫術語的翻譯討論最多。關於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的翻譯關注不多,因為“中華思想文化術語”這個概念是第一次提出,也是“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傳播工程”的意義所在。
“傳統典籍被誤譯的情況是存在的”,嚴學軍説,“一是對傳統典籍的歷史語境和文本解讀有誤,二是對典籍中的核心概念內涵的理解不是很到位,三是為了迎合或遷就外國讀者,硬性對我們的思想文化內容作不適當的裁剪。”像中國古代的“君子”,主要有兩重含義,一是指上層貴族的男子,二是指德行出眾的人。這兩重含義在具體的文本中有時能區分,更多的時候兩重含義都有。但不少《論語》譯本都將“君子”譯成了gentleman。
再如,“上帝”這個術語,在中國歷史語境中主要含義有二:一指主宰宇宙萬物及人事的最高天神,二是相當於“天子”,指帝國或王朝的最高統治者。還有一個核心概念“天”,馮友蘭先生説有“物質之天”、“主宰之天”、“運命之天”、“自然之天”、“義理之天”五重含義。“上帝”和“天”含義如此複雜的一個概念,在大多數的中外譯本中都譯為“God”,而“God”與中國的“上帝”和“天”實在相差很遠。“這幾個術語我們都收錄了,我們根據這幾個術語的歷史語境與語用實際重新進行了詮釋和翻譯。”記者注意到,在此次收錄的術語中,君子被音譯為Junzi (Man of Virtue),上帝被翻譯成Supreme Ruler/Ruler of Heaven。
對中國傳統文化把握不當
中國傳統典籍的外譯,從利瑪竇翻譯“四書”開始,到後來漢學家如衛禮賢、理雅閣、韋利,國內翻譯家如辜鴻銘、林語堂等的翻譯都不盡相同,僅《論語》的譯本大概就有60多種。“外譯的版本這麼多,對同一術語翻譯的不盡相同,有的術語有十余種譯法,比如‘天命’,有人譯為the truth in religion,有人譯為the Laws of the God,還有the Decree/Decrees of Heaven等諸多譯法,彼此都有些道理。”嚴學軍説,翻譯需要對中國傳統思想文化有一個整體的把握,但譯者大多按照自己的理解翻譯,而他們可能只把握了其中的某一方面或某些方面。“今天看來,無論是中國人自己的外譯還是外國漢學家的翻譯,都或多或少存在對中華文化術語誤譯的問題。”
外研社副總編輯章思英認為,之所以産生誤譯,不完全是翻譯本身的問題,有可能是對經典文本的理解就有誤。“比如古文都沒有標點,今天的人給經典添加了句讀,不同的斷句所産生的意義就會有差異,外文翻譯自然也不一樣。《論語》《孟子》《老子》等很多經典著作都存在這種情況。”
《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叢書“前言”中提到,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傳播工程的宗旨是讓世界了解當代中國人及海外華人的精神世界,從而推動國家間的平等對話及不同文明間的交流借鑒。
翻什麼?
術語選自古籍經典
什麼樣的詞彙稱得上“中華思想文化術語”?術語如何遴選出來?據嚴學軍介紹,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大多選自《詩經》《尚書》《論語》《孟子》《文心雕龍》《詩品》《文史通義》等古籍經典,並由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進行釋義。為此,“工程”組建了哲學、文學、歷史三個學科組和一個譯審組,學科組組長分別由北大、人大和武大的三位著名學者擔任,譯審組組長由長期從事對外傳播的資深專家擔任。學科組專家為術語的篩選訂立了6條標準,首先是時間上的斷限,上至先秦,下到辛亥革命,近現代術語不進入整理範圍。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的範圍很廣,涉及的領域眾多,第一期工程的術語先限定在文史哲三大領域,科技術語包括中醫術語等沒有放入。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文史哲領域的術語更能反映中華民族的人文精神、哲學思想、思維方式和文化特徵。
嚴學軍介紹,反映中華民族觀念的詞句很多,長到一段話,短到一個字。“工程”對術語的形式也做了説明,是“以詞或短語形式固化的概念或文化核心詞”,這就排除了完整的句子、段落或篇章,術語在形式上主要體現為詞和短語。
具有國際傳播價值
“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的翻譯涉及到兩重語境的轉換,一是歷史語境向現代語境的轉換,二是現代語境向國際語境的轉換。我們要考慮有些思想文化術語能否被國際社會接受,我們所傳播的術語內容和價值觀念絕不能與世界文明的發展背道而馳,像 ‘三綱五常’‘無毒不丈夫’等一些含有封建糟粕的術語肯定不會入選。”嚴學軍解釋説。這些負面的術語概念並不適合對外傳播,事實上也不是我們今天應該繼承的內容。
此外,還要考慮我們所要整理的思想文化術語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構建當代中國話語體系和價值體系有參考價值。“中國話語體系的根在傳統思想文化,那些具有當代價值的傳統話語都是我們整理的對象。”
沒有回避生僻術語
記者注意到,在已經發佈的術語中,有些術語連國人都很陌生,沒有聽過或者聽過但不解其意,比如“鎔裁”“解衣盤薄”“虛壹而靜”等。
“此次確實有一些生僻的文學術語入選了,它們不為一般人所知。但文學和文藝思想是中華思想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只是距離普通人遠一些,不能因為普通人用不到,就不將其列入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嚴學軍説。
據章思英介紹,“工程”預計發佈900個術語,力爭在2018年完成出版。“反映中華思想文化的術語很多,肯定不止900條,但不能指望一個‘工程’完成所有內容。”下一步,專家們將對已出版的術語進行修訂,“翻譯界有一個普遍共識:譯文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她透露説,參與“工程”的中醫傳播專家已開始整理、詮釋、翻譯中醫術語,首先選擇中醫中偏思想文化內涵的術語,比如“陰陽”“五行”等,中醫的臨床術語會在後期再作考慮。
中國龍依然是dragon,別糾結
譯者們絞盡腦汁為翻譯一個術語曾討論一下午
翻譯一個短短的詞,看似簡單,實則需要走多個流程。記者在已經出版的書籍中看到《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每個術語由條目、中文釋義和引例組成,每部分都有對應的英譯。這些術語最終出爐,需要由文史哲專家和翻譯家層層討論和“把關”,有的需要數周或者數月。
誰來翻
國內外90余位專家組隊
“兼具外語翻譯能力同時又對中華傳統文化有深厚功底的專家,可謂鳳毛麟角。”外研社副總編輯章思英説,“工程”啟動後,李學勤、林戊蓀、葉嘉瑩、張豈之等著名學者擔任顧問,90余位文、史、哲學科及英語翻譯領域的國內外知名專家應邀組成專家學術團隊。
“中國古代沒有學科的概念,每個術語可能會涉及到文史哲等不同學科領域,這些術語能不能翻譯成英語?翻譯成英語後會不會有多重理解?外國人是否能理解?這些都是我們要考慮的問題。”外研社編審嚴學軍説,他有時會為文史哲專家和英文譯者“搭橋”,根據術語的含義將其精確化,便於譯者翻譯,並排除可能産生的歧義。“如果我修改不了,就會提出意見和建議,將其返回給學科組。有時候譯者也會提出翻譯後可能外國讀者理解不了,這時就需要對中文文本進行修改,有時候一條術語的修改可能往返若干次。”
資料圖:市民從南京中山南路沿線的一排巨幅勵志公益海報前經過,上面的“圓我夢想”被翻譯成了“round my dreams”。中新社發 泱波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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