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山海經》,人們想到最多的就是書裏面的神怪故事,不少仙俠類的影視作品及動漫遊戲中,也經常會使用到《山海經》中提及的怪物。看起來,《山海經》就是一部滿載神怪、荒誕不經的書籍。但事實真是如此嗎?在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廖群教授看來,《山海經》的原作者並非有意誌怪,而是認認真真地在記錄這個世界。本期文學生活館,廖群教授做了題為《<山海經>中的神話故事》的講座,或許我們能從中了解到這本奇書背後的事情。 記者竇昊實習生王海盟王雪
誌怪非本意
“中國沒有記錄神話故事的專書。現在知道的神話故事,都是被後人偶爾附帶著記錄到著作中的。所以和希臘神話比起來,中國的神話零散且來源眾多。”廖群説,“比如中國神話傳説主神的問題,希臘神話有宙斯,但中國的主神有説是帝俊、有的説是黃帝還有的説是帝堯,互相矛盾。”廖群認為,之所以我們的神話不成系統,是因為古代神話保存的情況不好才導致的。
相比較來説,《山海經》是保存下來的,記錄神怪最早的書。“之所以説《山海經》記錄神怪早,並不是因為説它成書早,而是因為書中記錄的內容是最早的。”廖群説。相較于同樣記載神怪故事的《淮南子》,《山海經》編訂成書較晚——它是由西漢末年的劉向、劉歆父子編訂的,而《淮南子》編訂則在西漢初。而這裡所謂的早晚,都是相對來説,因為根據《史記》記載,《山海經》這書在司馬遷所處的時代就已經廣為流傳。但是從內容上來看,《山海經》記錄的應是殷商時期的內容。“原來的時候,《山海經》裏面有很多讓人莫名其妙的記錄。比如《大荒西經》的篇章中説‘東方曰折,來風曰俊’,這就無法理解。”廖群説,“但後來通過甲骨文的考古與釋讀發現,甲骨文上記載的四方的神與風的名字與《大荒西經》的內容不謀而合。這樣一來,學者們就明白了,原來那些莫名其妙的內容,其實是記錄的殷商時期文獻。”
既然如此,為什麼《山海經》記錄的內容如此怪誕?以至於司馬遷雖然看過此書,卻並不敢引用其中的內容?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或許我們應該先看看《山海經》中都有哪些內容。“書中內容包括地理、神話、宗教、動植物、礦産、醫藥等諸多內容,可謂古人的百科全書。也正因為它包含的內容太駁雜,長期以來,人們一直不知道該把它如何分類。”廖群説,歷朝歷代該把《山海經》歸入放進哪一類書庫中存放經常變來變去。比如漢朝時,《山海經》放在“術數略”下面的“形法”類,也就是算卦占卜中的風水相面之類的書籍。隋朝時則放在了史部地理類,而清朝乾脆放在了子部小説家類。“這是比較大的三次更換存放門類,小的改動則更多了。”廖群説,“魯迅先生對《山海經》的分類我比較認同,他説應為‘古之巫書’。”
廖群表示,所謂巫,是在上古時代社會生産剛剛開始分工時從事精神活動的那類人。這些巫往往都是部落的首領,他們主要的功能是溝通神與人,通過所謂神靈附體,用自己的口説出神的旨意。“這種巫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悉部族的歷史、又能夠治病消災,這樣大家才會願意相信、敬畏神、巫。”正是這種還沒有分類的精神文化需要一股腦寫在了一起,才出現了《山海經》這樣記錄了駁雜內容的書籍。
正因為《山海經》被認為是上古巫書,因此有人認為《山海經》就是記錄神怪的,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它是“信史”。“《山海經》的作者不會有意識地主動去語怪,他們其實是在認認真真記錄當時所見所聞的內容。但因為受限于認知水準,他們一提到事物在現代人看來就像是在講神怪故事。”廖群説。因此,《山海經》看似怪誕,但其實是按照當時人們的三觀去認真記錄的。
神話的線索
《山海經》內容中記載了一些奇異的神、獸、怪及故事,其實背後都能看到一些先民奮鬥的經歷。但有鋻於《山海經》並非單純講神怪故事的,所以裏面提及的人物,經常會在不同的章節被提及,但彼此可以在內容上互補。
比如著名的《夸父追日》,我們所知道的故事是夸父終於追上了太陽,但最後卻渴死的結局。但是夸父是誰,他為什麼要追太陽,這些故事都沒有交代。“因為《山海經》的作者並非要講神怪故事,所以當一個人物故事出現時,往往並不完整。有些線索需要在書中的其他內容裏補充,甚至在《淮南子》中也有相應的線索。”廖群説。
以夸父為例,在《山海經》的其他篇章中提到,夸父是住在一個名叫成都載天的山那兒,耳朵上戴著兩條蛇的飾物,手裏也抓著兩條蛇。“既然手抓了兩條蛇,為何耳朵上還要戴著蛇的飾物呢?有人説這是代表了先民掌握自然的願望,但我認為,這裡的蛇其實是代表了部族的圖騰。”廖群表示,在最早的時候,先民的認知水準有限,他們認為萬物和人一樣,都是有靈的,並且有非常直接的血緣關係。因此,當某一部族的人認為自己祖先是來源於某種動物的血脈時,就會把這種動物當作圖騰來使用。“我們自稱龍的傳人,這個龍基本上就是在蛇圖騰的基礎上,融合了其他動物圖騰模樣之後創造出來的。”廖群説。
先民為什麼要記載這樣一件事?學者提供了兩個層面的解答,其一認為夸父本身就是個自然神,追日的行為是先民對某種神秘自然現象的人格化敘述,“就好比日月這兩個人不對付,他們從來不見面,所以有日月不會同時出現。”其二是説人與自然進行較量的主題,人想要探索、征服自然。此外,還有一種可能則要考據一下,比如《山海經》記載夸父的父親是信,祖父是后土。那麼后土、信又是誰呢?“《淮南子》中講,炎帝生共工,共工生后土。這樣一看,夸父就是炎帝那一支的。”同時《山海經》中記載,帝俊生了十日,也就是説炎帝這一支後人要追逐帝俊的後人,很有可能是炎帝與帝俊部落的戰爭,而最終炎帝這一支落敗了。
至於鯀禹治水則更有悲情色彩。《山海經》 記載,鯀偷了帝的息壤想要平息洪水,事情暴露之後鯀被殺了。但是帝卻命鯀的兒子禹用這個息壤散步九州,平息了洪水。“從這裡來看,鯀與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類似,都是為了拯救人類而受到懲罰,只不過一個是為了偷土,一個是為了偷火。”廖群説。
刑天舞戚的故事也來自《山海經》,這是在講炎黃兩勢力的戰爭。而同樣來自《山海經》的精衛填海則需要梳理一下,因為《山海經》記載,黃帝的一個孩子是東海之神,而精衛則是炎帝之少女。精衛溺于東海然後欲銜西山之木石填平東海,這可能既是在講人與自然的較量,也是在講炎黃兩部族的鬥爭,也有可能是在人格化敘述自然現象。
對後世的影響
雖然在很長的時間內《山海經》的內容一直被認為荒誕不經,但是很多人依然從中發現了一些可貴的東西。比如精衛填海、刑天舞戚,這都是弱小者對強大力量的反抗,無疑這是非常激勵人的。“比如陶淵明的《讀山海經》組詩,就一直被當作經典流傳下來,如‘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詩句至今為人傳頌。”
即便被當作神話故事,《山海經》也是非常有價值的。“比如中國人傳説最早的神是誰?現在看來應該是女媧,但是《山海經》中沒有正面記載女媧,只説女媧之腸化作了十個神人。腸子都化作十個人,那其他部分就更不用説了。結合《説文解字》對於‘媧’的解釋:古之神聖女,化育萬物者。這就可以知道,《山海經》和《淮南子》所説的女媧不僅補天、造人,更是萬物之母。”廖群説,“但是我們通常所説的盤古,其來歷則很可能並非我們原創。”廖群表示,盤古傳説的最早記錄者是三國時期的吳人徐整,不僅時間晚,而且和印度傳説的大神梵天一樣,都是從一個蛋形狀的東西裏生出來,而且梵天也是死後化作萬物。“更有可能的是,梵天也是從古巴比倫的創世神變化而來,甚至巴比倫、印度、中國的這三個創世神的名字發音都相像。”
如此一來,記載殷商時期內容的《山海經》為我們保存了最早也最純正的創世之神的神話。
同時,《山海經》作為神話,也是後世小説取材的最原始材料。“《山海經》中的內容,經過不斷生發,誕生出無數的子題目。”廖群説,“比如《山海經》中説的瑤草媚人,就是所謂的神的女兒主動向凡人獻媚。後世不僅生發出宋玉的《高唐賦》,更有董永、白娘子、倩女幽魂等一系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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