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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中國文化裏的虎

2022-02-12 09:26:00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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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吼一聲,威震山河。

  自從老虎躋身十二生肖,這位森林裏的大王,便帶著威猛之氣、驍勇之神、智慧之光,走進了國人的精神世界。2022年,是農曆壬寅年,也是虎年。回眸悠久歷史,披閱史料典籍,年深日久的虎文化撲面而來。

  布老虎:孩童的守護神

  十二生肖的動物中,兔、雞、羊,甚至身高體大的牛和馬都被人類馴化,變為家畜,成為食物,或給人出力流汗。當然,先祖並不虧待它們,給它們吃,給它們喝,還讓它們與自個兒比鄰而居。先祖安居樂業,它們也安居樂業。然而,老虎依然我行我素,或在深山老林,或在荒野僻壤,世襲著百獸之王的尊貴地位。

  這強大的野獸,人們哪能馴服,因而,威猛的老虎繼續在山野稱王稱霸,沒能成為六畜興旺的六畜中的一位。但是,這並不妨礙老虎與人的親密關係,其幻化出的形色早就走進了千家萬戶,最具代表性的化身應屬布老虎。

  我的童年就是伴隨布老虎成長的,睡覺頭枕布老虎,下炕腳穿老虎鞋,出門頭戴老虎帽,低頭一看胸前還挂著繡著老虎的紅裹肚。我長大了,過了十二歲生日,妹妹又循著我的軌跡伴隨著布老虎成長。我家這樣,家家這樣,布老虎早就是鄉村嬰幼的守護神,保祐著一代一代孩童健康成長。為何兇猛的老虎會變作慈善的布老虎,會成為與孩童朝夕相伴的守護神?

  説來老虎不僅關乎著孩童的健康,還關乎著江山社稷。這不是拉大旗作為虎皮,也不是拉虎皮作為大旗,原因出自一個神話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后稷,不過他出場的時候還沒有名字。沒有名字不可怕,可怕的是母親孕生他有點怪異。母親姜嫄去野外遊逛,踩在一個巨人的腳印上,居然懷孕生下他。家人嫌他孕生怪異,就扔到山野。山野狼奔豕突,這小子危在旦夕。可是過了數日,有人上山打柴看到他竟然還好端端活著。家人覺得神奇,跑去看他,一看更是神奇,一隻燦若錦緞的老虎廝守著孩子,哪個禽獸還敢傷害他。家人不敢再輕慢這神奇的小子,抱回家裏好生撫養。因為拋棄過的緣故,就叫他“棄”。棄長大後擅長種植粟禾,於是,帝堯請他擔任后稷,主理農事。他教民稼穡,眾生這才豐衣足食。久而久之,后稷代替了他的名字。子孫後代感念他的功德,便興建后稷廟祭祀他,進而演化出社稷廟。后稷與江山社稷融為一體。試想,老虎保護后稷大難不死,等於保護五穀豐登,等於保護國泰民安。老虎豈不與江山社稷息息相關?

  如此看來,先民將仁愛寄寓在威風凜然的老虎身上,布老虎與孩童形影不離,順理成章。這似乎屬於神話傳説,可在司馬遷的《史記·周本紀》記載得一清二楚。而且,如今山西省還有稷山縣,那裏是后稷誕生地,縣城中心就有座規模很大的稷王廟。布老虎代代延續,廣為流傳,如今其縫製工藝多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産,有的屬於市級,有的屬於省級,黎城縣的則屬於國家級。

  《醒世恒言》裏的義虎

  老虎變作布老虎,沒有了威猛,沒有了驍勇,走進中國人生活的老虎早就人格化了,如果説,布老虎身上體現的是仁愛,那出現在《醒世恒言》裏的老虎便是道義的化身。

  馮夢龍在《醒世恒言》第五卷寫道,大唐天寶年間,福州有個勇武少年名叫勤自勵,打獵歸來路過大樹坡,看見陷阱裏掉進了一隻黃斑老虎。老虎見到他便前足跪地,像是磕頭求救。勤自勵心一軟放走了老虎。

  頭幾年,勤自勵家裏光景還算殷實,父母早早為他媒聘林家女兒潮音,只等二人長大成親。勤自勵生性豪爽,喜歡使槍弄棒。這一迷醉武藝,就懶得耕田,年年收成減少。偏偏他還愛呼朋喚友,酒肉招待,坐吃山空,家道日漸衰落。恰逢安南作亂,朝廷募軍,他便報名隨軍出征。

  光陰似箭,不覺三年過去,勤自勵一去杳無音信。潮音待嫁閨中,每日寂寥傷情。傷情的潮音還能忍耐,父親林公卻急不可忍。從軍打戰,生死難料,萬一有個好歹,豈不耽誤了女兒的春光年華。説與內人林婆,兩人合計要與勤家退婚。勤家自不願退,推説再等三年。林家雖不願意,也不好撕破臉皮。三年過去,自勵還沒回來,林家父母設個圈套,説是自勵已經戰死,要給女兒另擇佳婿。潮音卻死心塌地不再嫁人。母親百般勸導,潮音推説再等三年。父母無奈只好再熬三年,時日快到便瞞著女兒另找下婆家。到了喜日,害怕女兒變卦,騙説潮音去走親戚,上轎抬起即走。

  花轎走到中途,忽然狂風驟起,大雨如注,只得落轎等候。此時一隻黃斑老虎從半空裏跳下,嚇得眾人四散逃走,新娘卻被老虎銜去沒了蹤影。

  恰在此日,從軍九年的勤自勵居然回到家中。拜過二老,得知悔婚怒氣沖衝去林家説理。路上聽見有人呻吟,近前看時地上坐著個女子。自勵扶起她,問及情由,哪料這女子正是他的妻子林潮音。二人喜出望外,正要回家,一隻黃斑大虎出現在眼前。仔細看時,正是自勵救出的那只。這老虎居然大義報恩,自勵大聲感謝。那老虎聞知,長嘯一聲算是應答,蹦蹦跳跳,高興而去。

  你道這在何處?恰巧就是大樹坡。大樹坡、大老虎,自勵兩次經過,兩次遇到。一次是他救下老虎,一次是老虎給他攔截下媳婦。儘管馮夢龍寫得活靈活現,我並不信以為真。老虎不會有報答救命恩情的大義之舉,而是馮夢龍將人間大義維繫在了老虎身上。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不僅用《三字經》《弟子規》教育人,昇華人,而且將老虎人格化了,讓它承載了大義,感染人,化育人。這就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魅力。

  蒲松齡筆下的孝虎

  明代的馮夢龍讓老虎承載了道義,清代的蒲松齡也不甘人後,《聊齋志異》裏蹦出來一隻“趙城虎”。

  趙城虎不出來則罷,一齣來就犯下了大罪。它吃了人,吃掉的還是一個寡身老太婆的獨生子。兒子死了,誰來供養老太婆。老太婆痛不欲生,哭鬧到縣宰那裏狀告惡虎。捕捉猛虎是件危險事,弄不好會搭上自家的性命,縣宰擔心無人領命,沒想到小隸李能竟敢領命。其實李能這日是喝高了,酒一醒後悔不迭。可惜天下沒有賣後悔藥的,只得硬著頭皮捕虎。可忙碌數日,連個老虎的影子都沒看見,垂頭喪氣去見縣宰,沒有交差,還挨了一頓板子。李能可憐兮兮跑到廟裏哭訴。訴畢,抹掉淚水抬頭,嚇得差點掉了魂,門口竟蹲著一隻老虎。幸在老虎不吃李能乖乖待著,由他綁縛帶到縣衙。

  縣宰問老虎:“你吃了老人家的兒子?”老虎居然點頭承認。縣宰要老虎給老太太當兒子養老,這廝居然又點點頭。要老虎給老人家當兒行孝,豈非笑話!不是笑話,次日老太太開門,門前有一隻死鹿。肯定是老虎送來的,真是言而有信。老人家賣了鹿皮鹿肉,買來柴米油鹽度日。次日又次日,天天老人家都能收到老虎孝敬的物品。她老人家衣食豐裕,安享晚年,還有所積蓄。如此數年,老人家走到了生命的終點。左鄰右舍幫助安葬了老人家,平日的積蓄足夠所需費用。鄰居們如何知道老太太去世?是老虎跑進房中,吼叫報喪。墳塋壘好,眾人正要散去,只見老虎跑到墳前,大聲吼叫,聲如雷鳴,勝似痛哭。哭過,怏怏離開。

  老虎離開不復歸來,村民卻惦記難忘,是呀,老虎行孝勝過兒子,怎能忘記,因而集資興建了一座義虎祠。義虎,何止是義虎,何嘗不是講誠信、有禮儀的老虎?老虎吃人沒有作惡之心,只是本能所需。一旦縣宰點明錯處,立即認錯,而且承諾悔改,絕不懈怠,直到為老太太養老送終。雖然不能抬棺盡孝,墳塋壘高,還要去哭喪祭奠,真是禮數週全。這不得不感嘆蒲松齡真乃大手筆,老虎身上大化了道義、誠信和禮儀,這才是文化,文而化之呀!

  《黔之驢》裏的智虎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古人推崇的五德:仁義禮智信。從馮夢龍和蒲松齡筆下的老虎,比照這五德僅僅差一個字了:智。老虎是智者還是愚者?某一日閒聊,我剛張嘴馬上有人應答:愚者。問之為何如此果斷判定老虎愚蠢?回答是反詰句:難道你不知道《狐假虎威》?我啞然。倒是知道狐假虎威,就是沒有把這故事當作尺度去丈量老虎的智力。

  是呀,在小學課本上就出現過《狐假虎威》的故事。故事出自《戰國策》,楚宣王主政時楚國最強盛,北方各國都懼怕他的手下大將昭奚恤,他大惑不解。大臣江乙便講了這個故事,聽罷楚宣王豁然醒悟。原文是:“子無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天帝之命也。”狐狸害怕老虎不信,就帶著它去見百獸。果真大小動物個個都像兔子一樣倉皇開溜。老虎不以為百獸怕它,還真當成是怕狐狸。

  是呀,大老虎竟被小狐狸玩弄了一把,還能説老虎聰明?絕對不能。我正要按照朋友的思維,將老虎和愚蠢捆綁在一起,突然耳邊傳來遙遠的聲音。細聽似乎是唐朝的“錄音”,而且播放者是大名鼎鼎的柳宗元。那是驢子的叫聲,叫得歇斯底里,有點嚇人。別看當下好多人都在吃驢肉火燒,服驢皮阿膠,真要聽見驢子吼叫非嚇跑不可。為何?沒有經見過唄!柳宗元所在的唐朝再發達也不會有錄音機,他是用筆墨紙硯寫照了實況,名為《黔之驢》。《黔之驢》與《狐假虎威》正好相反,似乎是要給遭到貶損的老虎正名。柳宗元從容走筆,一步一步展示老虎的智慧。第一步寫道:“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來了個從沒見過的龐然大物,老虎以為是神,小心翼翼地挨近。第二步更有趣,“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驢一聲高叫,老虎以為要吃它,嚇得跑出好遠。森林之王嚇成這般樣子,實在可笑。可笑歸可笑,不過老虎並未嚇破膽,一走了之。這就進入柳宗元筆下的第三步,老虎“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覺得這龐然大物無能,卻沒有輕易冒犯。是呀,祖祖輩輩都是食它者,沒有它食者,丟掉自個的性命是小,毀掉先祖威名是大。可不搏這大傢夥又不甘心,這就進入第四步,“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稍微接近,輕佻撩逗,看看老虎多有心計。驢子大發雷霆之怒,不過就是躍動後蹄來踢老虎。老虎暗自欣喜,龐然大物就這般本事。第五步就簡單了,老虎“斷其喉,盡其肉”,打著飽嗝走了。

  聰明,實在聰明,老虎乃大智者也。如果這還不能説明問題,我再舉一例。據説老虎一胎若是産下三個兒女,內中必有一個最為厲害的彪。彪之厲害不在別處,竟然要趁母虎不在吃掉同胞兄弟姐妹。母虎只好嚴防死守,不讓彪的野心得逞。要是涉深水過河,小虎無法渡過,需要母虎背過去,可是一次只能背一隻,如何背?這可真是個難題。對我來説是難題,對老虎未必是。只見母虎先把彪背過河去,放在對岸。返回來背著一隻小虎過去,放下,再把那只彪背過來。放下後,將另只小虎背過河,再返回來背彪。彪就是再厲害,面對母虎的嚴密防範也無可奈何。聰明,老虎真是聰明過人。

  那麼,《狐假虎威》中的老虎如何解釋?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哪有如此絕對的判斷,過年了,逗你一笑,也湊全了老虎身上的仁義禮智信。

  虎符與王權

  即使老虎身上不攜帶仁義禮智信的基因,也難動搖其在國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東漢應劭輯錄的《風俗通義》指出:“虎者陽物,百獸之長,能執搏挫銳,噬食鬼魅。”老虎何其勇武,何其威風也!為此,國人才視之為神獸、瑞獸,賦予其美好的人格。梁啟超甚至將伏羲視為老虎的化身,寄之以身,托之以命。如果能夠敬若神靈,禱之拜之,便可百邪不侵。所以,很早以前老虎就與王權聯繫在一起了。如果這種説法虛空得不無猜測之嫌,那麼,可以請出虎符作證。虎符,是兵符、軍符,是古代帝王掌握兵權,調發軍隊的信物。一般用銅製作,分為左右兩半,有子母扣可以相合。右符留存中央,左符賜予將領。帝王若派人前往調動軍隊,必須攜帶右符,驗合無誤,將領才能出征。戰國、秦、漢時期,幾乎各國通用。稱作虎符,緣于兵符就是老虎造型。堯舜之後,自夏代滅亡起,王權交替多是暴力廝殺。廝殺的主力就是軍隊,調動軍隊須使用虎符,足見老虎就是皇權的象徵。

  有沒有事例?有,竊符救趙就是證明。戰國時期,強秦東征,旨在吞併各國。大軍圍睏了趙國都城邯鄲,趙國危在旦夕。趙王向魏國求救,魏王懼怕秦國,不敢去救。可要不救,唇亡齒寒,魏國也岌岌可危。危急關頭,信陵君魏無忌唆使魏王姬妾如姬竊得虎符,調動軍隊,解救了趙國,也緩解了魏國的危機。看看虎符的作用有多大?改變了歷史啊!

  老虎不僅在兵符上大顯神威,周天子還嫌神威不夠,為將士的頭盔、兵器,全都雕飾虎紋。這還不夠,將軍若是作戰宿營,帳篷要稱虎帳。至於皇家議論軍機大事的地方,不稱宮,不稱殿,而叫白虎堂。白虎,據説在老虎中最為驍勇,最為珍貴,才將此名賜予軍機處。《水滸傳》裏林沖誤入白虎堂,就是為奸人誘惑,攜帶兵器去了不該去的軍事重地。

  用白虎命名的不只是白虎堂,還有白虎觀。漢朝的白虎觀,設在未央宮中,主要講經論道。唐朝張九齡留下這樣的詩句:“論經白虎殿,獻賦甘泉宮。”東漢建初四年(79),漢章帝在白虎觀召集博士、儒生陳述己見,進行學術思想大討論。討論結束,他親自裁決經義奏議,記錄成文《白虎通德論》。之後又命班固撰寫成書,名為《白虎通義》,又稱《白虎通》。在戰場上威名赫赫的老虎,芳名居然與典籍共存,千古流傳。

  武松打虎與李逵殺虎

  皇家借助虎威,以武力征服天下,以經文通令天下。老虎則借助皇家的極權,讓聲名達到了巔峰。巔峰也是險峰,無限風光在險峰,險峰背後是深壑。世人逃不出這個怪圈,老虎能不能跳出來?翻開《水滸傳》一看,不僅跳不出來,還兩次遭受大難。

  首次蒙難的是一隻吊睛白額大蟲。大蟲即老虎,把老虎稱為大蟲,至少看出古人甚是畏懼老虎,不然不會如此貶低這廝。這可能是魯迅筆下,阿Q精神勝利法源遠流長的一個例證。雖是這樣貶低老虎,並沒有影響老虎威猛亮相。施耐庵這段描寫非常精彩,“一陣狂風”和“撲地一聲響”,老虎跳將出來。“兩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撲,從半空裏攛將下來”。若對手是個凡夫俗子,當下就會成為虎口美食。可對手是武松,一閃就躲過了。那老虎“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將起來”,幸在武松又躲過了。老虎並不氣餒,“見掀他不著,吼一聲,卻似半天裏起個霹靂,震得那山岡也動;把這鐵棒也似虎尾倒豎起來,只一剪”。按照常情這一撲、一掀、一剪,獵物便會到口。偏偏常情沒有出現,出現的是老虎失算,三招落空,局勢逆轉,“氣性先自沒了一半”。每讀至此,我都會想到施耐庵精通兵法,熟稔曹劌論戰,懂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以人度虎,施耐庵讓武松逐漸佔了上風,瞅個機會兩隻手就勢把虎頭死死按住,把只腳對準面門上、眼睛裏,只顧亂踢。進而“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一頓猛捶,“吊睛白額”老虎竟如此蒙難而死。

  第二次在老虎身上大顯身手的是李逵。不怪李逵慘殺老虎,誰叫這一家子把李逵的老娘給吃了。李逵本是接老娘上梁山享福,前去給老娘打水解渴,回來時不見了老娘,卻見地上有血。順著血跡找到一個洞口,兩隻小虎正舔一條人腿。無疑老娘死於虎口,李逵心頭火起,“挺起朴刀”捅死了一隻。另一隻逃進洞裏,他鑽進去“亂刀砍死”。此時,母老虎張牙舞爪回窩裏來,李逵“放下朴刀,拔出腰刀”,準備搏殺。然而,那母老虎尾巴一掃,“後半截身子坐進來”。李逵一刀正中母老虎的糞門,那廝吼了一聲,“負痛掉下山岩去了”。李逵正要下溝去追,雄虎捲起狂風撲面而來。李逵不慌不忙,手起一刀,刺中頷下,“轟”的一聲響,老虎倒在岩下死了。一家四虎就這樣慘死於李逵刀下。

  施耐庵為什麼要寫武松打虎,要寫李逵殺虎?還不是因為老虎威猛蓋世,與它們搏殺才能顯示英雄氣概。要是讓武松和李逵打老鼠、殺老鼠,莫説打死一隻,殺死四隻,就是打死千隻,殺死萬隻,也比襯不出英雄氣概。古代精通此道的不只是施耐庵,在《二十四孝》裏也出現過《扼虎救父》的故事。故事講的是晉朝人楊香,14歲時隨父親田間割稻,突然跑來一隻猛虎,叼著父親就走。楊香飛身躍起,扼住了猛虎的咽喉。直到扼疼猛虎,放下父親。猛虎溜走了,父親得救了,楊香美名遠揚。又是一個比襯,比襯出一個人人敬仰的大孝之子。

  別看武松、李逵對老虎又打又殺,然而梁山好漢仍對老虎敬慕不已,108將中綽號以虎為榮的就有11位:插翅虎雷橫、錦毛虎燕順、矮腳虎王英、跳澗虎陳達、花項虎龔旺、青眼虎李雲、笑面虎朱富、病大蟲薛永、中箭虎丁得孫、母大蟲顧大嫂、打虎將李忠。

  人虎之間

  我的家鄉東臨汾河灣,西依呂梁山。呂梁山這段屬於最南端,史稱姑射山。姑射山便是莊子筆下出現過的“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的那座名山。有次走近山麓,一位朋友指著山徑告訴我,那是虎跡坡,虎跡坡自然曾有老虎走過。我並不相信。小時候跟著夥伴瞎唱:“太陽落,狼下坡。太陽高,狼回窩。”對應著兒歌心想,要是山上有老虎,肯定會唱:“太陽落,虎下坡。太陽高,虎回窩。”哪料前數年偶然看到姑射山的碑文拓片,竟然是縣令組織打老虎。

  姑射山中有個鄉寧縣,清朝乾隆四十四年(1779),新縣令葛清翻山越嶺赴任。天黑時人已很困,隨便找個山神小廟勉強棲身。黎明即起,一早走進縣城。看見他的人無不驚愕,誇他膽大無比。原來山野老虎氾濫,幾乎每天都有人被吃。果然縣令屁股未坐穩,就有人報,前來送公糧的山民被老虎吃掉了。虎患早已成災,有個三十家人戶的要裏村,半數人死於虎口。為保一方平安,葛清發動打虎,山民不敢,都説老虎是神靈。遲緩幾天,又有人到縣衙哭訴老虎吃人。葛清不再猶豫,由三名衙役和七名獵戶組成打虎隊。辦法是“人日給口糧銀七分,獲一虎賞銀三十兩,勞以花酒;受傷者月米三斗資調養;不幸遇害,棺木銀四兩”。重賞之下,個個奮勇,兩年間打死老虎十隻,虎崽六隻,還有母虎孕懷的四隻腹崽。從此,姑射山中再無虎患。一場人虎之爭以人的勝利,老虎的失敗而告終。

  如今講究生態文明,生態平衡。昔日虎患成災,是老虎過多,捕光了有限的活動範圍內的禽獸,不吃人就會餓死。而人一旦抱團取暖,再兇狂的猛獸,也不是挽弓箭、持利刃者的對手。回首當年這場人虎搏鬥,並沒有過多慾望,而是出自活著這個最低本能。虎食人是要活著,人打虎也是要活著。可是,後來老虎岌岌可危,不少種族幾近滅絕,則是因為打虎的那些人超出了活著的最低本能,不是謀虎皮,就是謀虎骨。利欲熏心,金錢迷魂,老虎再多也經不住他們捕獵。據説,到20世紀70年代,野生東北虎僅剩不足十隻。老虎瀕危這才引起社會關注,這才納入野生動物保護範圍。這些年悉心保護,成績斐然,經監測野生東北虎,2021年發現了成虎27隻,幼崽10隻。野生東北虎煎熬過了斷代的危機,虎族繼續繁衍著威猛驍勇,向世人展示祖輩的風采。

  積澱豐厚的虎文化

  老虎的形貌凝結在了文物上,老虎的神威融化進了精神文化裏。在文物上,能看到造型各異的老虎。食人卣,是中國商代晚期的青銅器珍品。稱之食人卣,是因為一隻老虎與人相擁在一起,而且人頭緊挨老虎的下巴,老虎張嘴就可吃掉人。有人並不贊同這種説法,認為置身老虎懷抱的人,絲毫沒有恐懼感,滿臉溫馨,像是享受老虎的哺乳。無論如何理解,在這件文物上,人與老虎是一個密不可分的共同體。

  與老虎相關的文物很多,春秋時期已有灶體、釜、甑和四節煙筒組成的虎形青銅灶,灶體為虎頭,雙目圓睜,灶門似大張的老虎嘴。這件活靈活現的虎灶,收藏于山西博物院。此外,國家博物館還收藏著週游海外歸來的青銅虎鎣,江西省博物館收藏著伏鳥雙尾青銅虎,遼寧省博物館收藏著白瓷鐵彩臥虎形枕,呼和浩特昭君博物館收藏著具有匈奴文化特色的回首虎紋飾帶扣,鄂爾多斯青銅器博物館收藏著歐亞大草原的虎豕咬鬥紋金飾牌,成都博物館收藏著支撐打擊樂器的虎鈕銅錞于……

  在國人的精神文化世界,隨處都活躍著老虎。書籍裏有,繪畫上有,最傳神的是成語,簡明扼要,寓意無窮。形容身體健壯的有:虎背熊腰、燕頷虎須;形容智慧謀略的有:虎略龍韜、調虎離山;形容膽量過人的有:虎口拔牙、降龍伏虎;形容人才濟濟的有:潛龍伏虎、盤龍臥虎、藏龍臥虎;形容威武氣勢的有:虎視眈眈、猛虎插翅、人中龍虎、如虎添翼、如龍似虎、龍虎風雲、龍爭虎鬥、龍吟虎嘯、龍行虎步……

  數千年積澱豐厚的虎文化,無處不在左右著國人的思維。簡言之,虎是威風凜凜的圖騰,虎是勢運昌盛的象徵。虎文化的精髓是威武雄健,勇往直前;虎文化的標識是王者氣魄,無往不勝。虎年來了,揚虎威,鼓虎勁,就能步步登高,輝煌明天。

  在此祝願中華兒女生龍活虎!祝願中華民族虎躍龍騰!

  (作者:喬忠延,係山西省散文學會副會長)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