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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唐敦煌的泉傳説

2021-03-22 08:33:00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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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王興芬(西北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任何地方風物傳説的出現,都與本地區特殊的自然環境、地理風貌以及民眾共同的心理願望密切相關。敦煌地區處於亞洲腹地,屬於大陸性氣候,乾旱少雨,敦煌漢簡就有“懸泉地熱,多風,涂丘乾燥,毋急其濕也”的記載。漢唐時期産生並流傳于敦煌地區的懸泉(貳師泉)、龍勒泉、龍堆泉以及玉女泉等傳説,就是敦煌民眾渴望水的心理願望的體現。金天麟説:“地方風物傳説是折射歷史的一面鏡子。”這些傳説承載著漢唐時期敦煌民眾共同的社會生活、思想觀念和精神風貌,是敦煌地區特有的歷史文化背景以及民眾文化心理的集中反映,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

  “貳師泉”——對英雄的仰慕和期許。鐘敬文説:“任何傳説都是有一定的歷史意義的,因為它的産生都是有一定的歷史現實作為依據的,就是説都脫離不了歷史的條件,帶有一定歷史性。”漢唐時期敦煌泉傳説的出現和流傳,很大程度上表現了處在戰亂中的敦煌民眾對能徵善戰的平亂英雄的期許。懸泉傳説中“漢貳師將軍李廣利西伐大宛回至此山,……以佩劍刺山,飛泉涌出”以及龍勒泉傳説中“漢貳師將軍李廣利西伐大宛”等的記述都與貳師將軍李廣利相關,懸泉到唐代中後期還被稱為貳師泉,敦煌遺書《沙州都督府圖經》《敦煌錄》《沙州城土境》《敦煌古跡二十咏》《沙州地誌》《沙州圖經》《沙州伊州地誌》《貳師泉賦》等均有對這一傳説的記載,黃徵、吳偉也説:“同一內容的文章在寫卷中卻存有如此多的寫本,書手有異,從中也可以看出此文在當時所處的地位。”(《敦煌願文集》)貳師將軍李廣利是西漢武帝時期抗擊匈奴的將領,據《漢書·武帝紀》記載,李廣利曾多次征戰河西,立下了赫赫戰功,深得敦煌民眾的敬仰。産生於東漢後期的懸泉傳説反映的就是處在戰亂中的平民百姓對能夠平息戰亂的英雄的期許,唐代中後期懸泉傳説的廣泛傳播以及泉水名稱的演變,也是民眾這一共同心理期許的反映。

  據史料記載,唐代自高宗開始就不斷受到吐蕃侵擾,安史之亂中,吐蕃更是趁唐朝內亂大舉入侵,他們“擄掠殺傷”“轉死溝壑”的殘暴行徑,給當地老百姓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據《資治通鑒·唐紀》記載:“(吐蕃)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殺其壯丁,劓刖其羸老及婦人,以槊貫嬰兒為戲,焚其室廬,五千里間,赤地殆盡。”“斑斑淚下皆成血,片片雲來盡帶愁”就是敦煌人民對吐蕃貴族淩辱殺戮當地百姓的血淚控訴。由此看來,晚唐“貳師泉”傳説的出現和流傳,就不僅僅是懷念抗擊匈奴的英雄李廣利和傳揚地方風物傳説這麼簡單,而是通過讚揚貳師將軍李廣利的赫赫戰功,以達到激勵敦煌軍民抵禦強暴、增強民族凝聚力的作用。

  “飲水鳴噴,轡銜落地”——對良馬的培育中所體現的民族自強精神。

  漢唐時期的敦煌泉傳説中有很多與馬相關的內容,龍勒泉中説駿馬“飲水鳴噴,轡銜落地”,龍堆泉則説駿馬“飲水嘶鳴,宛轉迴旋而去”,都是對良馬的英姿傳神描述。《周禮》曰:“馬八尺以上為龍。”《爾雅》亦曰:“馬高八尺以上曰龍。”“古人相馬為龍者,不過是説特殊高大,為罕見的駿馬而已”(趙逵夫《屈騷探幽》),龍勒泉和龍堆泉傳説將馬比作龍也是基於古人對高大罕見駿馬的稱呼。敦煌地處西部邊陲,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而在冷兵器時代,馬的戰略地位就顯得非常重要,有時甚至是能起決定戰事成敗的關鍵作用。正所謂“馬者,國之大用,兵之先務也”(《新刊校正安驥集序》)“出師之要,全資馬力”(《資治通鑒》)。據史料記載,西漢建國之初,由於常年的戰爭,中原本地的戰馬不但數量少,而且體型矮小,根本沒法與匈奴的良馬相比,《資治通鑒》就有“彼胡虜恃馬力以為強”的記載。漢武帝即位後,為備戰匈奴,他派人從西域引進良種馬並積極培育本國戰馬,《史記·平淮書》也稱“天子為伐胡,盛養馬,馬之來食長安者數萬匹”,龍勒泉名稱的由來也與漢武帝喜得良馬有關,據《史記·樂書》及《漢書·武帝紀》中渥洼水出天馬的記載,漢武帝在得到天馬之後,就將渥洼水所在之地褒升為龍勒縣,龍勒縣境內有一座山因名龍勒山,龍勒泉就出自龍勒山。唐代自立國之初就開始騎兵防禦體系的建構,李淵將從突厥引入的兩千多匹戰馬和前朝遺留的三千余匹戰馬一同遷往隴右,“監牧之制始於此”(《新唐書·兵志》)。李世民即位後,建立了更加完備的管理制度,規定“凡馬五千為上監,三千為中監,余為下監”(《新唐書·兵志》),並多次派人從域外引進良種馬進行培育。經過幾代帝王的苦心經營,河隴地區的馬匹數量急劇增加,《隴右監牧頌德碑》就説:“肇自貞觀,成于麟德,四十年建,馬至七十萬六千匹。”任何傳説都是特定時代的社會環境和廣大民眾思想觀念的真實反映,也是這一地區人們根據自己的生活體驗和情感傾向的集體無意識的創造,因此,漢唐時期與馬相關的泉傳説在敦煌地區的廣泛流傳,一方面反映的是戰亂頻仍的沙州軍民對良馬的渴望和重視,另一方面也體現了漢唐時期歷代統治者在加強防禦體系的過程中所體現的民族自強精神。

  “玉女泉”——對古代民俗和民間信仰的記錄和保存。晚唐五代時期敦煌民間還流傳著帶有神異色彩的玉女泉傳説,這一傳説的出現和流傳與當時的社會民間習俗以及時代背景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玉女泉傳説主要保存在敦煌地理文書中,《沙州城土境》曰:“玉女泉,州西北一百八十五里。”指出了玉女泉的具體位置;《沙州圖經》記載的玉女泉傳説較為簡略:“玉女泉,縣西北七十里,蛟龍曾沉此也。唐貞觀刺史張孝嵩(《敦煌錄》為張孝嵩,《瓜州兩郡史事編年並序》作張嵩,本文統一作張孝嵩)鑄鐵潛之龍口,逸出於腸,子祚。今長安有龍舌,代見存,今有千稱宮在言。”對玉女泉傳説完整描述的敦煌文書是《敦煌錄》和《瓜州兩郡史事編年並序》,其中的記述除突現張孝嵩斬龍的英勇與足智多謀外,更有敦煌民眾每年以童男童女祭享玉女神的情節。

  玉女泉傳説中反覆出現的對玉女神祭享情節的描述,則是漢唐時期盛行于敦煌地區的水神信仰和民間習俗的反映。一般來説,信仰觀念與民間傳説總是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相互促進的。民間信仰常常通過改編、搭載或借用等方式影響傳説故事的生成與發展,使傳説更具有哲理性,更顯教化功能;而最接地氣、通俗流行的民間傳説故事,在流傳過程中也會廣泛傳播著各種民間信仰和觀念教義,潛移默化著受眾的思想意識,進而擴大民間信仰的社會影響。玉女泉傳説中,《敦煌錄》和《瓜州兩郡史事編年並序》中“每歲此郡率童男童女各一人充祭湫神,年則順成,不爾損苗。”“每年各索童男童女二人祭享”以及《敦煌古跡二十咏·玉女泉咏》中“用人祭淫水,黍稷信非馨”等的記載就是敦煌民眾對水神玉女的祭祀,反映了敦煌民間濃厚的水神信仰,是廣大民眾長期以來所形成的集體思維意識的反映。敦煌雖然乾旱少雨,但頻繁暴發的山洪帶給敦煌民眾的深重災難又使他們對水心存敬畏之心,從玉女泉傳説中當地百姓每年祭祀玉女神以及刺史張孝嵩斬龍兩件事的記述,就可以看出人們對於帶來災害的自然神的矛盾態度:一方面懷著虔誠而又敬畏的心情來祭祀以祈求一年的安順;另一方面又希望出現一位神通廣大的英雄替他們剷除禍患,解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敦煌文化展示了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民間傳説作為一種歷史遺存,每一個古老的傳説都承載著歷史的印記,具有大量的文化內涵。貳師泉、龍勒泉、龍堆泉、玉女泉等無不是古老敦煌歷史文化的承載,透過這些美麗的傳説故事,我們仿佛看到了漢唐時期處在乾旱缺水的地理環境中的敦煌人民在抗敵英雄的率領下抵禦外族侵略、保衛家園的信心和決心,以及在地方官的帶領下與自然災害抗爭的頑強鬥爭精神。這些被勤勞智慧的敦煌人民編織成的一個個美麗的傳説故事,一代代流傳至今,成為了古老敦煌歷史文明的文化記憶。

  《光明日報》( 2021年03月19日 16版)

[責任編輯:李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