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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向鋒前陳錦繡,先從紙上燦珠璣

2021-03-08 08:59:00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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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向鋒前陳錦繡,先從紙上燦珠璣

  ——詩中的刻書工形象

  作者:(王佳偉,單位:綏化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

  中華文明的延續離不開書籍。在古代,刊刻書籍離不開刻書工。刻書工在歷史上存在了上千年,是傳承中華文明不可或缺的力量。但因為刻書工在當時社會地位低微,技藝常常被輕視(一度被稱為“雕蟲小技”)。在文獻上留下姓名的刻書工不多,記載他們生平事跡的文獻更少,現在能看到的有關刻書工題材的詩更是少之又少,彌足珍貴。

  “辦筆如椽補龍袞”的宋代蔡生

  刻書工在歷史上有不同稱謂,如刊字工、鐫字工等。宋代詩人方岳《秋崖集》卷十四有《題刊字蔡生》一詩,詩題中的“刊字蔡生”即姓蔡的刻書工。其詩如下:“六經四十三萬字,古未版行天所秘。魯才得見《易》《春秋》,《書》到漢時猶默記。不知何年有爾曹,誤我百世惟寸刀。日傳萬紙未渠已,宇宙迫窄聲嘈嘈。一第竟為吾子慁,辦筆如椽補龍袞。生毋謂我不讀書,待撿麻沙見成本。”

  揚州中國雕版印刷博物館用雕塑復原宋代書坊工作場景。資料圖片

  詩的前兩聯,主要説早期六經,是沒有經過版印的(那時自然也沒有刻書工),學者們教學《尚書》一度採用口授默記的方式。詩的中間兩聯,記錄了宋代版印書籍的盛況,以及刻書時的嘈雜場面。“不知何年有爾曹,誤我百世惟寸刀”,指作者對刻書工和刻刀出現之晚的遺憾,間接恭維了刻書工對文脈傳承的重要性。詩的後兩聯,將詩人對蔡生的讚美推向高潮。“一第竟為吾子慁”這句,化用了“一第慁子”的典故(《新唐書·元結傳》中的故事,元結參加進士科考試,禮部侍郎楊浚見其文曰:“一第慁子耳,有司得子是賴。”楊浚讚嘆元結的文才,認為中進士對他來説也是辱沒,將來官府要依賴元結)。後來人們多用“一第慁子”來稱讚人才華出眾。不過用它來稱讚刻書工,可謂罕見。後一句就更厲害了,認為蔡生是記錄大事的大手筆,堪當相位。詩人認為蔡生的才具已經完全超出刻書工乃至一般文人,有經邦濟世的宰相之才。《詩經·大雅·烝民》:“袞職有闕,維仲山甫補之。”漢《毛氏傳》:“有袞冕者,君之上服也。仲山甫補之,善補過也。”後補龍袞特指相位。如“龍袞期重補,梅羹佇再和。”(令狐楚《將赴洛下,旅次漢南,獻上相公二十兄言懷八韻》)

  “平生好讀許慎《説文》”的元代賈仲器

  元代詩人王惲《秋澗集》卷二十三,收錄了《贈中山賈仲器》一詩。詩有小序,較為詳細地記載了刻書工賈仲器的生平事跡。小序如下:

  刻書工賈仲器,中山永平人,諱德玉。為人誠信,多巧思,平生好讀許慎《説文》,解識字意,故刊書之際多所助益。眾工讓能,推為方今第一手。近趙人珠嘉氏,亦稱善碑刻者,膠書紙于石,立鐫全文,略不失真,未審與仲器所刻氣韻為何如也。賈今年近七旬,技精不少衰,白髮蒼顏,兩目鵠視,似恥與凡禽為伍耳。來求詩,書此為贈。

  在小序中,我們能知曉這位元代刻書工的籍貫、名諱、外貌、品格、精神特質以及高超的刻書技藝。通過“為人誠信,多巧思”“眾工讓能,推為方今第一手”,可以看出賈仲器是一位德藝俱佳的工匠。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他“平生好讀許慎《説文》,解識字意,故刊書之際多所助益”,這正是賈仲器身上了不起的地方。他不以刻書為簡單的謀生手段,而是深入鑽研刻書技藝,經常閱讀專業書籍以助力刻書,這是何其可貴的工匠精神!

  詩人王惲《贈中山賈仲器》詩內容如下:“翠琰梁停有異觀,賈生昆削近烏蘭。須知成己填書藝,信是春坊刻玉官。千字誄精山鬼泣,一鐙思苦夜臺寒。惜君不致山陰禊,八法從渠入木看。”在詩中,王惲盛讚賈仲器的技藝。在詩人筆下,賈仲器的大手筆是“異觀”,其作品足以讓“山鬼泣”。詩人還為賈仲器沒有生活在王羲之那個年代而深感遺憾,要不然以其精湛的刻書水準,有資格參加當年蘭亭的盛會,並與王羲之探討運筆方法。

  “一字功成一淚消”的清代寒松操禪師

  佛經是出版史上重要的出版物類型之一。曾參與清代佛經刊刻的寒松操禪師,是清初有名的詩僧。《明嘉興大藏經》之《寒松操禪師語錄》卷二十,收錄有寒松操禪師的數百首詩歌,從文學角度來看,佳作頗多,其中《編百老和尚全錄有感》《囑託〈楞嚴經〉主事》較為生動地記錄了作者參與佛經刊刻的經歷和感悟。

  《編百老和尚全錄有感》共有三首詩,前兩首與刻書關聯較大。其一:“遵選遺編刻不停,渾忘寒暑逼微形。裁成一字分今古,寫就千章冠丙丁。”在詩中,寒松操禪師將自己選文刻書、忙碌不停的情景生動地描摹了出來。特別是“渾忘寒暑逼微形”,形象地展現了刻書人無論嚴寒酷暑,精心雕琢每一個微小漢字的工匠精神。在後兩句中,作者刻書的投入、刻完每一個字的成就感充溢於文字之間。其二:“深懷剞劂遇人稀,誰是同知慧命微。欲向鋒前陳錦繡,先從紙上燦珠璣。”此詩首句中的“剞劂”是刻書用的刀具,“深懷剞劂遇人稀”寫出了刻書人的寂寞。後兩句道出了刻書的流程和刻書人的驕傲:即使是珠璣錦繡般的文字,也要先書寫到紙上,再將紙上的文字貼印到雕版上,最後經由刻書工的刀鋒來雕琢。

  再看《囑託〈楞嚴經〉主事》:“鐫書不問歲時遙,一字功成一淚消。雨後風前收拾好,莫教零落委塵囂。”這首詩還是與刻書工有關,在詩中,寒松操禪師對負責刊刻《楞嚴經》的主事進行了長者般的叮囑:刻書不易,週期漫長,刻版上的每個字都可能浸有刻書人辛勞的淚水,一定要在風前雨後把刻書場地照顧好。作者對刻書事業傾注的熱情,參與刻書時間之長,當時刊刻佛經的規模之大,在這首詩中都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墨汁沾翠黛”的清代馬家婦

  清代學者黃之雋在《詹言》卷十九,記載了詩人許鶴沙贈詩給松郡(今上海松江)一位女刻書工的故事。原文如下:

  吾松馬家婦善刻字,嘗梓許觀察《鶴沙詩集》,許贈詩曰:“五月行吟寄瀼西,漫勞紅女為災梨。詩逢爨媼能詮解,句出歌鬟定品題。墨汁有時沾翠黛,銀鉤終日費柔荑。諸君可有香奩咏,消受閨中學印泥。”

  刻書女工馬家婦曾為許鶴沙(“許觀察”中的“觀察”為當時對官員的雅稱)刊刻詩集,故而許贈詩與之。詩人自稱詩歌刻印是“災梨”(謙詞,指刻印無用的書,災及作書版的梨木),“爨媼”解詩,讓人想到了白居易的詩歌“老嫗能解”的故事。至於女工勞作時,墨汁有時沾到了“翠黛”(眉毛)上,“柔荑”(柔嫩的手)時不時捋順一下“銀鉤”(飾物),這樣的細節,抓住了女性刻書工工作時的特點。“以女工助文事亦佳話”,這是黃之雋在《詹言》中對這個故事的一句話總結,可謂簡明扼要。

  “就日毫釐辨”的清代佚名鐫字工

  清代學者金德瑛對版印書籍較為關注。他的《檜門詩存》卷四,有《鐫字工》《印紙工》兩首並列的詩。

  其《鐫字工》詩云:“豈故災梨棗,丁丁響應廊。瓜分惟斷簡,瓦合自成章。就日毫釐辨,分陰剞劂忙。吳剛疑可匹,身亦桂宮旁。”《印紙工》則有“相看汁染衣”等句。詩人雖然沒有交代刻書工的姓名、性別、年齡、工作地等細節,但《鐫字工》詩中展現出來“剞劂”的忙碌,勞作的“丁丁”聲,“就日毫釐辨”的匠心營造,分明就是那個時代刻書工群體日常工作的縮影。他們忙而不亂、用心專注的刻書生活以及高超的刻書技藝,讓詩人覺得吳剛也會艷羨,“吳剛疑可匹,身亦桂宮旁”應是對刻書工最好的禮讚。

  刻書工是詩中的稀客。無論是作為一種曾經的職業,還是作為個體的刻書人,都不應該被人們淡忘。

  《光明日報》( 2021年03月05日 16版)

[責任編輯:李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