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國英:深圳“三座雕像”的審美超越
“深圳奇跡”的文化樣本
——“三座雕像”的審美超越
■呂國英
走進時空隧道,觀瞻人類文明化里程,最為經典、純粹與明麗的矗立,往往具有文化樣本的獨特魅力。從近乎“一張白紙”的南海邊陲小鎮,到享譽世界的“奇跡之城”——當代深圳人所創造的“深圳奇跡”,非常經典又特別彰顯地提供了這樣的範本。
壹
深圳源“圳”,是農耕圳田之“圳”。
深圳之“圳田”,來自歷史深處。“圳”表地形狀貌,也示古代耕田之法。
論形貌,先説“深”“圳”字源由來。觀“深”,從水,罙聲,而“罙”是“探”的本字,表示伸手探穴,本意是表達探測潭水之深。如此,“深”之形貌,意為水深難測;視“圳”,從土,從川,前者表示田地,後者意指河流。如此,“圳”之形貌,意指田間水溝。也由此,深圳之名者,是指附近有一深水河,又水澤密布、沙丘陵地,且以耕田為業的區域範圍或鄉野村落。深圳之“深水河”,就是今天的“深圳河”。
説古人耕田之技,不能不談遙遠傳説。軒轅黃帝有玄孫,名后稷者,是堯舜時代的農官,其發明圳田之耕種技法,教民耕種,成為第一個種植稷、麥的農神。《漢書》有載:后稷始圳田。是為後記。何為圳田?《齊民要術》載:一畝三圳……播種于圳中。其實,有圳即有壟,圳與圳之間高出部分為“壟”,壟與壟之間的條溝就是“圳”。古人整田,圳、壟相間,且輪換種植,又年年交替,既易保墑,又充分利用地力。此圳田法傳至江南,變為圳中排水、壟上種植,但輪耕不變。深圳之“圳”,即為此“圳”。
檢視深圳史,遠在夏商年代,深圳是古越部族遠征海洋的“驛站”。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在嶺南設置南海、桂林、象郡三郡,謫徙50萬人開發,時屬南海郡的深圳,開始融合中原漢文化。東漢建縣,深圳歸屬寶安,後置東官郡,管轄地範圍包括今天的深圳、東莞、香港。深圳作為地名,始於明永樂年間,至清初年,深圳建墟,至此便第一次成為集鎮所處。近代起始,英國發動鴉片戰爭,迫使清政府割讓、租借港島、新界、九龍半島,自此深圳與香港便劃境分治。顯然,儘管深圳代有變遷,但圳田為業卻始終如一。而這種“圳”之歷史,終於在上世紀70年代,隨著深圳地區爆發多次大規模逃港事件,而步入歷史拐點。
一“圳”千載,是世代深圳人刻在土地上的“痕跡”,承載漫長的農耕記憶,也是“深圳奇跡”的“零公里”與“一張白紙”。
貳
深圳尚“牛”,是《拓荒牛》寓意之“牛”。
《拓荒牛》是件大型青銅雕塑,也是深圳市第一代城市標誌。觀《拓荒牛》,此作橫向展開,由兩個單元構成,一為牛形雕塑,另為樹根造型。整件銅雕,大氣磅薄、韻律十足,既呈極致動感,又富現代美感。細觀牛形雕塑,全身緊繃、肌腱凸起,四蹄竭力後蹬,頭部抵向地面,整個軀體呈現竭盡全力、負重前行的狀貌形態。相較牛形雕件,緊置其後的樹根雕塑,則尤顯陳腐、滄桑、繁複,密麻的年輪,粗糙的樹皮,雜亂的根系,呈現被連根拔起之狀。整座雕塑,以牛形為審美意象,生動、鮮明地表現出埋頭苦幹、耕者不疲的拓荒牛精神。
緣何塑“牛”,並作為城市標誌?隨著一聲填海建港的“開山炮”在蛇口炸響,國家特區建設戰略率先在深圳實施。深圳也從此告別“圳田”歷史,開啟“工貿”新篇。“圳田”是曬鹽、種稻、殖珍珠,也是採茶、捕魚、種香料,而“工貿”是建工廠、蓋高樓、“種”企業,還是造港口、通大船、暢物流。“圳田”種出的只是農副産品,而工貿“種”出的則是座座大廈、處處工廠、片片新區,又列列船隊、條條物流。
短短幾年時間,深圳之“圳”消失了,代之而立的是一座現代新城——作為國家設立的第一個經濟特區,深圳從千載一“圳”,涅槃性突變、夢幻般崛起,成為活力四射、光彩奪目,又魅力無限的現代化國際都市,不僅創造了“深圳速度”,呈現了“中國高度”,還創造了財富增長的神話,演繹了城市進化的奇跡。這是一段城市崛起史,更是當代深圳人的拓荒史。
顯然,“拓荒牛”是一種意象,承載著當代深圳人,包括駐深軍人尤其是參與特區早期開發部隊官兵的奉獻犧牲、頑強開拓。非常具有象徵意味的是,《拓荒牛》雕塑中的“樹根”,正是深圳人在建廠造樓中挖出的陳樹老根,代表著古老的農耕意識、保守思想和陳腐觀念,由雕塑藝術家原型寫生而來,作為雕塑的一部分,由“拓荒牛”連根拔出,寓意拓荒維艱,而“拓荒”者所向無艱!
深圳尚“牛”。在深圳標誌性大道——深南大道,于深圳市委大院門前,《拓荒牛》雕塑坐落成像,是人文景觀,更是特殊城標,其文化意義,不宣尤彰。
參
深圳塑“人”,是《闖》者抽象的“巨人”。
茲《闖》者,是繼《拓荒牛》之後又一尊大型金屬雕塑。作品主體是人形銅像,相輔構件為不銹鋼質框架,形成一尊別具象徵、又寓意非常的雕塑作品。
《拓荒牛》誕生於深圳改革開放五年之後,體現率先投入特區建設者的精神風貌;《闖》者,創作于特區十年建設發展之後,表達新一代深圳人的意氣神采。前者——“拓荒”,讓深圳成為“世界工廠”,後者——“突破”,令深圳實現“涅槃”,成為國家創新典範、世界發展傳奇。
不言而喻,從無到有,需要“拓荒”,從有到強,需要新的“拓荒”,而這種新“拓荒”,是站在更高起點、實踐更高目標的開拓與創新。
如此,“闖”者成為深圳新一代拓荒人,求突破、志創新,讓特區從“世界工廠”,變為“創新之城”“硬體天堂”“創客之都”,並擁有“矽谷”一樣的稱呼——“深谷”,還成為“科技創新中心”“區域金融中心”“商貿物流中心”“全國經濟中心城市”。《闖》者正是在此語境下,作為深圳的第二代城標,創作誕生。
在蛇口改革開放博物館,上千項“全國第一”,以光電、模組、縮微景觀及多媒體形式展示,講解員一臉的自豪、驕傲,觀眾自始至終地感嘆、讚許,記數諸多“第一”內容,成為博物館中永遠的“風景”。
一代“闖”人,讓深圳“顏值”更美、“氣質”更佳、“含金量”更高;一尊《闖》者,不僅凝聚、承載一代“闖”人的精神風姿,尤使深圳展現蓬勃、創新、敢闖第一、善攀高峰的文化魅力。
觀《闖》,這是一尊極富視覺衝擊力的巨型雕塑,一位肌腱發達、神情堅毅的巨人,正聚合全身之力、向外推開一扇重門,新的天地豁然面前。人形部分幾近裸雕,發達、結實的肌腱,周身凸起,在前胸、後背、臂膀與腿部,形成健美與力量的塊體;自信、堅毅的神情,展現舍我其誰、不可阻遏的氣勢與膽魄。門形雕塑簡約、象徵,三條矩形不銹鋼體構成“門”形,連同基底將人形雕塑“圍困”其中,門梁中央處的鋸齒形裂口,讓整尊雕塑動感強烈,寓意彰顯——突破,就是要打破舊“框框”。安置於深圳博物館舊館門前的這尊雕塑,成為深圳的又一人文景觀。
無疑,《闖》者“巨人”,是新一代深圳人的典型化概括、藝術性凝結,是通過具象的形式語言,呈現對一代深圳“闖”者之人,抽象的提煉、典型的表達。
肆
深圳立“像”,是《袁庚》雕像承載的像外之“像”。
這尊雕像的原型——袁庚,是為炸響中國改革開放之開山建港“第一炮”、提出“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之口號,並率先將“空談誤國,實幹興邦”巨型標語牌“舉”在蛇口工業區土地者,同時也是“蛇口精神”的締造者。簡要而傳奇的生平,刻寫在雕像基座的石碑上:締造了中國經濟特區雛形,是招商局蛇口工業區靈魂人物,是招商銀行、平安保險、中集集團等著名企業的創始人,是百年招商局二次輝煌的主要締造者,是中國改革開放具有標誌性的先行者和探索者之一。還是這位創造“蛇口模式”的傳奇老人,被譽為“百年一男兒”。
這尊雕像為站姿造像,呈閒庭信步、神采奕奕、悠然前行之狀貌。雕塑中的袁庚身軀高大,目光炯炯,精神矍鑠,且寬額闊面,笑容自信。細觀人物塑像,袁庚身著紐扣解開的襯衫,褲管隨意挽起,西裝搭于手臂,髮絲、衣角、領帶,隨著習習的海風,和然飛揚、飄動,展現著逸然、從容、達觀的精神風貌,承載著大融、超越、致遠的雕像文化意涵。
顯而易見,袁庚雕像是藝術化了的袁庚,也是典型化的當代深圳人的雕像,是對袁庚的審美超越,也是對新一代深圳人的審美超越,而預見未來、行至遠方,則是這種超越的思想理念引領,更是文化藝術的沐浴與承載。
袁庚是地道的深圳人,其生於深圳、長于深圳,早年參加革命,也近乎始終戰鬥在深圳的土地,在特區建設元年,擎旗蛇口工業區,創造“特區理念”“深圳速度”,成就特區改革幕後“操盤手”傳奇,是特區人的名片,更是深圳人的代表。巧合的是,袁庚誕辰百年,《袁庚》雕像在蛇口海上世界揭幕,而這裡正是當年炸響“第一炮”的地方。雕像“聚目”之處——深圳灣,正是國家實施“粵港澳大灣區”戰略的核心區域。
“大灣區”是深圳的遠方輝煌,經濟特區的未來與超越,需要一代超越之人,而一代超越之人的涌現,需要超越文化的引領、培塑;“超越”實踐又不斷創新與厚重超越文化,形成互為因果、良性迴圈的文化氛圍。
在前海蛇口自貿區,“WE THE FUTURE(我們即未來)”的巨型標語,在當年“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舊標語牌的“映襯”下,更顯光耀奪目,袁庚“向前走,莫回頭”的話語,也尤其“爆燃”,展示著深圳人對實踐超越的認同與自覺。如今,特區發展瞄準前沿科技、核心技術、新興未來産業,而進駐“前海”者均須世界領先、全國首創(領先),且前瞻、創新、綠色、可持續的獨角獸企業,也成為這種超越的現實讀本、實踐回應。
伍
深圳從“圳”走來。如今,“圳”已無蹤,“深”也早已變了模樣,如瓊漿、似玉帶,波光瀲艷,穿城而行,滋潤深圳靈秀,扮靚特區景觀。
顯然,“圳”只是一種文化符號,帶有強烈的農耕色彩。深圳之“圳”,一“圳”千載,由漫長的農耕社會所塑“型”,讓深圳有了漫長的記憶,也讓深圳曾經停滯于圳田的歷史。
“圳”太久,必“拓荒”。“拓荒牛”讓深圳完成了從種田到“種”廠、從種茶糧充饑到“種”企業富足的轉變,也讓深圳實現了從農村到城市化的第一次輝煌,是拓荒者的輝煌,也是拓荒文化的輝煌。
文明與發展無極,“拓荒”無窮。但在更高層次上,實現更高目標的攀援,不僅要尚“牛”,尤其要尚“人”——人的突破性、創造性。“闖”者之人,讓深圳從“種”企業到“種”技術、從“種”科技到“種”創新科技的轉變,又讓深圳實現了從“世界工廠”到“創新城市”的第二次輝煌。這也同樣呈現了“闖”者的魅力——創新文化的魅力。
世界有紐約灣區、舊金山灣區,還有東京灣區。中國灣區——“粵港澳大灣區”要成為最美、最大、最強灣區,不僅需要能“種”當今領先技術的“闖”者,尤其需要能“種”從無到有的未來、前瞻性技術的新型人才,而這種人才是能實現自我、超越自我之人。深圳通過立“像”而正在培塑、興起的超越文化,讓深圳涌現更多超越之人,勠力“大灣區”,迎接第三次輝煌的到來。
活躍的經濟與社會實踐,創造活躍的文化,而活躍的文化又往往引領與強力推動社會、經濟實踐。從“拓荒牛”到“巨人”,從“巨人”到“超越”,且繼續“超越”前行,在不足40年的時間裏,深圳完成兩次跨越,進入第三次跨越,無不彰顯文化的力量。
先進的思想理念是第一生産力。先進的思想理念源自先進文化,先進文化往往就是先進思想、先進理念。先進思想理念唯有“化人”,方呈現強大力量。深圳是新型移民城市,第一代人崇尚“拓荒”文化;第二代人實踐“突破”文化,第三代人創造“超越”文化,三代人的文化歷程,也是從意象于“牛”、到抽象于“人”、再到具象于“我”的三次跨越。
深圳棲巨鯤,天地造化圖。人文矗鵬城,當驚世界殊。“深圳奇跡”的文化樣本,跨越歷史、建構當代,又超越自我、行向遠方。
作者簡介
呂國英,文藝理論、藝術評論家,文化學者,解放軍報社原文化部主任、“長征副刊”主編、高級編輯。創立“‘氣墨靈象’藝術論”,提出“藝術創作十個命題”,論述“‘藝術,靈魂之美在哲學’的九個要義”,建構“書象”説,撰寫“中國牛文化千字文”,著述出版專著多部、重要藝術新論多篇,逾數百萬字。多篇(部)作品獲國家、軍隊重要獎項。
主要著作:《“氣墨靈象”藝術論》《大藝立三極》《未來藝術之路》《CHINA奇人》《陶藝狂人》《神雕》《奮鬥致遠 牛文化》《新聞“內幕”》《中國牛文化千字文》,其中《“氣墨靈象”藝術論》主要立論由多家媒體連載或選載,《大藝立三極》由中英兩種文字出版,《陶藝狂人》《神雕》多次再版。
主要觀點:“氣墨”是“墨”的未來;“靈象”是“象”的遠方;“氣墨”“靈象”形質一體、互為形式內容;“藝法靈象”揭示藝術本質規律;美是“氣墨靈象”;藝術創作貴在“意想不到”;好作品終究需要好語言;藝術立象決非現實物象;藝術演進:從“完美”到“自由”;視覺美、思想美不可偏頗;創作,用性靈開啟質料;超越,向藝方生、向術即亡;書寫入“象”方為美。
主要藝術新論:《書之入“象”方致審美遠方》《“書象”之美在“通象”》《自成高格入妙境》《“賈氏山水”密碼》《美的“自由”與自由的“美”》《六論“張繼書象”》《藝術,心狂方成大家》《天才,晚成方可大成》《“色彩狂人”的非常之道》《“花”到極致方成“魁”》《心至“藝境”盡通達》《湛然寂靜漾心歌》《三千年的等待》《絲路文化的“水墨樂章”》《重構東方藝術舍“彩”其誰?》。
[責任編輯:楊永青]